第十七章

士兵突击 by 兰晓龙

2021-6-10 23:04

  陆航机场,袁朗的越野车通过机场口的哨卡,驶上跑道旁的便道,驶向一架正待发的轻型直升机。

  我们是要坐这个走吗?成才简直不敢相信。看见袁朗笑笑,成才压抑不住地笑了,他捅了一下许三多,许三多不动窝,他索性痒痒许三多,许三多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袁朗将车停下。驾驶员看看表:准时。说着上了直升机。

  袁朗:五分钟后登机。成才拿行李,许三多别动。

  成才:是。这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从车后厢拉出行李往飞机上送。

  许三多沉闷地坐着。

  袁朗下车,倚在车门边,也就是许三多旁边,看着机场人员作起飞前的准备。

  袁朗:你越来越少跟我说话了,而且我肯定,不是因为上下级关系。

  许三多:我就话少。

  袁朗:那个人叫什么?

  许三多愕然了一下。

  许三多:谁?

  袁朗:让你讨厌我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许三多:我没有讨厌你。

  袁朗:让你把我当另一种人的那个人,是你想拖着挣扎着过终点的那个兵吗?他叫什么?

  许三多:伍六一。

  袁朗掏出一个本,郑重地记下那个名字。

  袁朗:番号?

  许三多:三五三团一营机步一连三班班长……以后是司务长。

  袁朗边记边苦笑:司务长……我很抱歉。你觉得不公平?

  许三多:没有……我只是觉得……您知道您提供的这个机会对一个士兵来说有多不容易吗?……太不容易了。

  袁朗:我知道,他把本收了起来。

  许三多犹豫一会儿:那样有用吗?我是说,还会回这来选拔吗?

  袁朗:不会了,下次会换支部队。

  许三多:那记上有什么用?

  袁朗:为了哄你,我给自己记的。我习惯记下一些士兵的名字,后来发现太多了,只好用本记。

  许三多:记什么?

  袁朗:尊敬,遗憾和尊敬,登机。

  他走开,许三多跟着下车。

  他不可能解决六一的现实问题,就像他不可能让六一的腿恢复如初。但记下那几个字,让他又回到我的世界,不过我现在知道,他和我不是一种人。

  直升机升空,在空中盘旋,悬停。

  直升机已经将许三多和成才带到一个生平从未达到过的高度,高到机翼下的城镇像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远处的草原已经成了一个穹形。

  成才惊喜地叫道:机步团!

  确实,机翼下出现了两人待了三年的团队,看着那些蚂蚁大小的士兵和瓢虫一般大小的战车,成才又喊起来了:许三多,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他们头上?

  许三多想了想,说:不知道吧。

  成才说:我真想往下边扔个什么,好让他们知道知道。

  许三多信以为真,忙说:会砸到人的。

  成才说:想想咱们来的时候坐闷罐子!咱们走的时候直升机!更远的路,看更多东西!许三多,老A,以后我们要习惯从这上边看东西!

  袁朗听了不觉一笑,敲打一下驾驶员,那意思就他俩明白。

  驾驶员朝后瞄了一眼:两位,飞得还稳吧?

  挺稳!特稳!成才依然兴奋着。

  不晕吧?

  许三多摇摇头,说:不晕。

  成才也说:一点不晕!

  那就好。现在可以晕了。那驾驶员什么招呼都没打,飞机忽然就沉了下去,这个大迎角飞行还没完,再一拉,如一发出膛的炮弹往前射去。最后,直升机沉入了林荫掩映之中。

  这是与草原完全不同的温带森林地貌。

  直升机刚一着地,成才立刻就从里边扑了出来,往机窝后跑了过去。

  袁朗看了看许三多说:没事,人都得有个第一次。我倒是奇怪你,你怎么不晕?

  许三多说:我晕过,晕得很厉害。

  袁朗说:那难怪,狠晕过的人就难得再晕了,闹半天你也飞过?

  许三多说:没飞过。

  那你怎么会晕?

  晕单杠,大回环。三百三十三个。

  袁朗不觉大笑了起来。

  在进入A大队的腹地中,他们发现周围的军人也多了起来,都是些体形剽悍的行伍之人,目光锐利得倒像捕猎一般。许三多和成才忙不迭地开始跟路过的人敬礼,因为周围随便走过的一个人就是尉官。还礼的军人,倒对这两个新来的有点好奇。

  袁朗脸上却带了点坏笑,因为身边这两兵举起的手,一直就放不下来。

  袁朗:这里的军人职业化,所以随便拎个都是尉官。很遗憾,咱们现在的职业化还不能达到尉官以下。

  成才好奇:没有兵吗?

  袁朗提醒他们:看他们瞧你们的眼神。

  一队全副武装的老A跑过,许三多和成才下意识看着对方,而一个队的目光看得他们把头转了回来。

  袁朗笑乐:恭喜,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以士官身份来这受训的是稀罕物。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栋军营楼前。袁朗说:这就算到了,你们的临时宿舍,对面是我们正规军的宿舍,我很希望你们能尽快搬到那边去。

  成才自信地告诉他:我们一准搬过去!

  袁朗笑了笑说:临别赠言,综合素质就是随时随地,一切。齐桓!齐桓!

  随着袁朗的叫唤,一个浑身精武之气的中尉跑了过来。许三多和成才都没见过他,而现在的齐桓看许三多和成才像是块要往人脸上砸的铁板,再看向袁朗时就有点阿谀。

  齐桓说:到!

  袁朗问:受训人员到齐了没有?

  齐桓说: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人!都已经安排了住处。

  袁朗说:最后两个你带走,我不操心了。

  齐桓:没好地方了。

  袁朗:找地方塞进去拉倒,就俩士官。

  齐桓:哦,兵豆子倒好说。

  许三多和成才彻底愣住,这一校官一尉官市井俚语十足的对话,加上彻底的漫不经心在他们的军事生涯中从未见过。

  袁朗:那就塞下来了。我去瞧你嫂子了。

  齐桓:嗯哪。撂这得了。

  袁朗挥下手,像对齐桓又像对目瞪口呆的那俩:拜拜。

  两人看着袁朗优哉游哉地往别处走去。

  姓名?单位?齐桓问道,这是例行公事。

  成才: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机步三连一级士官成才!

  许三多: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侦察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

  齐桓:一个团的了不起吗?要喊那么大声?他一直把名册翻到最后才画了钩,瞧你们排多后,麻烦。

  许三多两个戳着,尉官训话,再没理也得这么戳着。齐桓对地上的包踢了一脚,绝对不是轻踢:行李?

  成才:对。

  齐桓:你有权评价上级问话的对错吗?

  这语气即使连许三多也为之气结。

  成才面色通红:是!

  齐桓:全部上交。连你们的随身衣物待会都要换了,我们送得起——真是不知道干吗揽这种赔本买卖?说着又给了行李一脚,来个人拖走。

  许三多:报告!

  齐桓:说。

  许三多:能不能轻点?……那是我战友送的东西。

  齐桓:哦,你有情义。他对过来拿行李的一名老A,重放,重重放。

  齐桓名册拿在手上,手背在背后,一名年青的尉官走得像个老干部的姿态,两人跟在后边。

  很窄的楼梯前倒有两名哨兵,哨兵稍稍让宽了道,然后又把那条通道封上了。成才回头看了一眼,这显然是表示不可自由出入。

  齐桓上着楼梯,头也不回地在跟两人说着规则,即使在两人新兵时也没受过这样的不友好和蔑视。

  这里九点钟熄灯,六点钟至六点半,洗漱、早饭,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午饭和晚饭教官有权随时对此做出修改。不许私自下楼,外出要得到教官或我的批准;不许私自前往其他宿舍;不许与基地人员私下接触;不许打听你们在特训期的得分;不许使用任何私人通信器材与外界联络;你们的信一律交给我寄发;训练期间称呼名字一律使用编号……

  听后,成才的脸上出现了不满,他说:就是说这几个月我们只能在这栋楼上活动了。

  齐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有,除教官和我之外,你们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员私下交流。有意见吗?

  许三多和成才都让他那冷冰冰的目光刺得缩了一下。

  许三多回答道:没有意见。

  齐桓说:你的编号41,你的编号42。内务方面懒得说了,总不至于让我们拿扫帚墩布?你们这些外部队的,亏了还都叫老兵呢,看看好好一栋楼让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这楼确实是寒碜点,一看就是临时凑合加年久失修,但那绝对和新来人员是否能糟搭不上干系。

  许三多和成才已经学会尽可能不发言。

  齐桓:这是你们的宿舍,晚饭前领发作训服和日常用品。

  他为那两人推开房门,许三多和成才连忙钻了进去,他们实在是受不了齐桓。齐桓根本不往屋里看,把门关上。

  他的目光从走廊上扫过,一个正探头探脑穿海洋迷彩的尉官被他扫见。

  齐桓:你想站走廊上戳着看吗?

  那尉官怨愤交加地缩了回去。

  这里比班里的宿舍小多了,只放两张高低床,很明显,一屋四人。先住进来的两个,一个是中尉,一个居然是少校。中尉叫拓永刚,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空军迷彩。少校叫吴哲,看起来却比许三多他们也大不了多少,只是穿着常服。两人先看他们最普通的迷彩色,再看他们的肩牌,都有些错愕。

  拓永刚疑惑地问道:你们是基地的,还是来……受训的?

  成才回答道:报告首长!我们来受训的!

  拓永刚:哦,那就那就……真他妈的!

  新来的两位被他忽然释放的愤怒吓了一跳,刚稍息了又立正。

  吴哲:放松放松。不是说你们,我们刚才正在口头宣泄。

  拓永刚:见过这样的部队吗?开眼吗?一窝黑!你们来晚一步,没见着这位少校刚被中尉训!做好做坏都没用,他就是要你难受!

  吴哲:我在纳闷,号称甲种部队克星的老A会是这样练出来的?

  拓永刚:我也在纳闷!

  吴哲:你那是郁闷,纳闷是要伴随思考的,思考待会儿再说。他看向许三多和成才,是真正平等的友好,原来四十二人的最后两个是士官,放松好吗?人老A也说了,受训人员不分大小,他为大,咱们小。

  拓永刚:小成微生物!对咱们像对病毒!

  吴哲:不管啦!分床分床!学生时代最快活的事之一就是新宿舍分床!平常心平常心!

  成才:我们上铺。

  拓永刚:那怎么行?一个少校一个中尉,还要你们士官发扬风格。

  许三多:我们都是班长。

  拓永刚:班长怎么啦?

  吴哲:我明白他的意思,做新兵那会都是班长睡新兵上铺,方便照顾。是不是?

  许三多:是的。换下铺睡不着。

  拓永刚:好笑了。要把我们当新兵照顾吗?

  吴哲:咱们是有好久没过过新兵生活了,是新兵。平常心平常心。说着,他让开,做个恭请的手势,请,发扬风格给你们上铺。

  许三多和成才开始整理,吴哲帮忙,拓永刚仍在生闷气。

  拓永刚来自伞兵,老A挖过来的,他不理解被挖过来的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吴哲和我们同一军区,军事外语双学士,光电学硕士,就比成才大两月,一代骄子,可说的最多的就是……平常心。

  连行李都没有,那种整理简单得要命。他们很快就坐下。

  成才说:我叫成才,编号41,他是许三多,编号42,我们一个团的。

  吴哲:平常心平常心。吴哲我编号39。

  拓永刚:拓永刚,27。

  然后他们沉默,无论军衔学历,此时一样茫然。

  拓永刚觉着奇怪:你们受得了吗?我已经觉得来错地方了。

  成才拿不准该怎么说:我受不了的就一个,以前命令我的人对自己要求更严。这里对人和对己是两种对待。

  这时,楼下传来喧哗和笑语。许三多他们伸脑袋一看,齐桓和几个兵在楼下,他们在喝啤酒,不是休息时间,更不是会餐,居然在喝啤酒。齐桓现在是另一张脸,拍着他的老A队友,传递着冷餐食品。

  这屋里的四个人缩回头来,脸上与其说是惊诧不如说是震惊。

  成才:我的天。非休息时间在公用场地聚酒,这在三五三团够记大过。

  拓永刚:我可以去举报他们吗?

  吴哲:我来给你们复习一下规则。除教官和他之外,你们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员私下交流也就是说,你只能向他本人举报他。

  拓永刚:这叫什么规则?

  吴哲凑在门边:你们再看。

  就着门缝往楼下看去,一辆越野车视若无睹地从齐桓他们旁边驶过去,车上坐的是铁路。

  吴哲:如果没弄错的话,我记得他是这里的基地指挥官。

  领军服的那天,是一个中尉在教训十几个尉官和近十个校官。齐桓仍绷着他寒冰似的脸,喝酒时的好心情是绝没有了,他在训话。齐桓告诉大家,所有受训人员,在受训期间不得再穿戴军衔,因为以代号相称,所以所有的人都是从零开始,也就是说,都是他的士兵。

  沉寂。

  齐桓:就是刚换军皮的老百姓。我没听见回答。

  一群尉官和校官沉默着,一群散步都会不自觉踢正步的人:知道!

  几名老A发放着特种兵的作训服装。

  老A:35,36,37,38,39,40……

  大多数领到作训服的人都不是太满意,因为他们发现那套作训服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虽说因为样式不错穿出去也不会被人当民工,可最多也就当是一军服迷。

  41和42号笔挺的一个军礼,宝贝似的把那套军装捧走了,那自然只能是许三多和成才。吴哲对一脸不忿打量着那套作训服的拓永刚使眼色,拓永刚凑过去,吴哲轻轻说:内幕。拓永刚斜眼看着齐桓:他要被撤了?

  吴哲乐了:想得美。关于咱至今未露一脸的教官。

  拓永刚:教官怎么啦?总不会比他还惨。

  吴哲:说是真杀过人。

  不会吧?真正的战斗英雄今天都多大年纪啦?

  吴哲:我也在纳闷。但是我期待,打过仗的人会很不一样。

  拓永刚:我还在郁闷。

  吴哲笑笑:不要想现在是什么位置,该得到什么待遇,会好受得多。看41和42,正宝贝般地观察着新军装的每一个细节。

  齐桓:27!39!做到校官都不知道列队时禁言吗?别立正了就装没事。他刻意地把两人从众人中指点出来,就是你和你。

  连吴哲都恨得咬肌绷紧。

  然后齐桓掉了头就和他的队友说笑,听不见说话,但那表情摆明是取笑,顺便冲发服装的一名老A挥挥手。

  老A:解散吧!还想要什么?

  解散了,但是大部分人并不急于走,或者说气得并不想往门口拥。

  成才、许三多:让让,对不起,让让。一屋子人瞧着这两兵捧宝似的捧过去那套军装。成才乐不可支地对许三多使着眼色,许三多也有一种大功告成的表情。拓永刚没好气地又横一眼这两没见过世面的小子。

  回到屋里,成才就把衣服穿上了。那是他想了很久的作训服啊,穿好后,便不停地往镜子里照着,怎么也看不够。许三多也一样,正玩命把腿往裤子里套,一边套一边对成才说:你出去照啊!一楼有军容镜!

  成才不去,他说:你懂啥?去那能这么臭美吗?42,敬个礼给我看看!

  许三多说:干吗给你敬礼?你又不是我的上级!

  成才说:笨蛋!咱们俩差不多,看见你就像看见我自己啊!

  许三多说:那你也得给我敬!

  于是,两个傻瓜相对着给对方敬起了礼来,敬完了一个又敬一个,一直到拓永刚进来才放下了手。进门的拓永刚却看都没看他们。吴哲跟在他的后边。

  这叫什么服装啊?拓永刚一屁股坐了下来,不让戴军衔也就罢了,连个臂章都不给?闹半天人老A根本不认咱们,27号?把咱们当囚犯了?

  吴哲说:快换吧,我告你,这是心理仗,人为制造高压,我包咱们这几月不好过。

  拓永刚这才瞧见许三多和成才早把衣服换了,许三多还在忙着提裤子。他忍不住,开口就批道:41,42,您两位真就这么荣幸?

  成才不理他:42,咱们出去整整军容。说着就把还在提着裤子的许三多拽了出去。

  一楼军容镜里的许三多和成才,都三分害羞七分得意地对着自己微笑着。

  成才:这是咱们奋斗来的。

  许三多:嗯。

  成才:很适合我们。

  许三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的。

  成才:在想什么?

  许三多:想让熟人看看,真想让熟人看看。

  成才说:我也是。

  成才随即想到了袁朗。许三多觉得不可能,他说:都说了不让出去。

  成才说:我试试,他好像是领导,说不定报个名就四通八达了。转身,成才就向楼门前站岗的哨兵走去。那哨兵早把这两傻蛋看在了眼里,只是当没看见一样。

  41,你有什么事情?看着过来的成才,哨兵问道。

  这号一叫,等于把老底给揭了,成才顿时就有些气馁,他再看看对方,看看自己,服装倒是一样了,可人家戴着军衔,有狼头臂章,全套武装背具满满当当的,真是没法比。

  可成才还是说了:请问,袁朗少校在哪里?

  哨兵很不屑地笑了笑。

  成才说:就是你们那个……中校,队长。

  没说完,哨兵打断了:知道你们想找谁。这楼里想找他的人多了,以为就你们跟他有交情?再说了,那要叫交情,什么不是交情?

  成才哦了一声:好好好……也不让出去,是吧?

  哨兵却反问了:你说呢?

  成才只好忍气吞声地退步:我在这里看,可以了吧?

  哨兵说:随便。

  许三多只好陪他待着,看着外边的青山绿树,人来人往。几个肌肉发达的小伙子在玩着足球,笑闹着过来,显然是A大队一员,没想那球被一脚踢歪了,向这边滚来。成才想利用机会跃跃欲试要一脚踢回,那多少也算个不违规的接触。哨兵一脚把球踩住了,成才的脚也硬生生地刹住。哨兵一脚把球踢回了那几个小伙子手上,让成才狼狈得只引来了那些人的一阵哄堂大笑。

  成才僵直地立着,看着那几个人离开,回去吧。

  许三多感觉到朋友心里的难受,静静地跟着。

  六一说跑吧,团长说飞吧。我跟在成才的后边回到那间宿舍,想着本该一起跑到这却没能挺住的人。我想,这样一个现实。

  天色依然如墨,与其说是凌晨不如说还是夜晚。突然,远处一声枪响,随后是点射和连发,枪声连成了一片,紧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暴风一般,中间间杂几声闷雷般的震爆。

  许三多和成才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他们是被吓醒的,他们从上铺直搂跳到了地上。

  他们惊讶到甚至有些恐惧,盯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此时的枪声已经响得异常的热闹了,像除夕夜十二点后的那十分钟。

  楼下的哨兵仍若无其事地在巡逻,这至少是个还没有爆发战争的迹象。

  许三多疑惑着这是怎么回事?成才也觉得疑惑,觉得不像打靶吧?这个说这什么枪呀?这声怎么没听过。那个说这一阵打出去怎么也得个十万发子弹吧?

  拓永刚算是被他们给折腾醒了,他没好气地揉揉眼睛,说:真没见过世面,你们不这么打靶吗?

  当然打过!我做机枪副射手的时候,一天就打四百发!成才很自豪地说。

  机枪才打四百发?我们空降兵那块是九五突击步枪,每天早上就打四百发!打完了再去吃早饭!今天可以上枪了吧?我一枪在手,让他们知道老A也不过如此。

  吴哲:嗯,我也等着。我手枪左右开弓二十五米不带瞄的。

  成才:我是狙击手,跟老A对抗我是毙敌最多的。他在我们团常指导夜间射击。

  他们立刻把自己鼓舞得很有斗志了。

  楼下的哨声忽然尖厉地吹响了。随后是齐桓冷酷的喝令声: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条件反射地已经开始穿衣服。

  拓永刚和吴哲跳下床来穿衣服,不可谓不迅速。

  这时许三多和成才已经装束停当拉门就跑了出去。拓永刚和吴哲上衣还根本没上身,更别说武装带了,两人都愣住。

  吴哲忽然笑了:27以后不吹了,咱们吹完牛让几个小步给毙掉。

  许三多和成才是第一对冲下楼的,周围还是一片夜色,最奇怪的是一个人也没有,连哨兵和刚才吹哨的齐桓也没有。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了,两人立正站着。

  往下的人基本速度等齐,络绎不绝地冲了下来,大家自行地开始列队。仍是一片空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支刚集合的队伍已经有点松动,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拓永刚张望着:刚才那集合哨吹的是咱们吗?

  是咱们。

  没人啊?怎么没人啊?

  开玩笑吧?

  谁开这种没品味的玩笑?这是军队,你当你还在念大一呢?

  队伍的嗡嗡声越来越大,连成才也已经开始东张西望了。只有许三多笔挺地站着,曾经独自撑住一个连队的人,已经习惯做事不是做给人看的。学员们还在聊着:我看你昨天穿着陆战服,你是陆战吧?

  对,你哪?

  伞兵……这我同屋,他学历邪乎。

  交头接耳得正热闹,一个人影慢吞吞地从树丛后踱了出来,那是袁朗,众人讶然中都沉默下来,显然袁朗已经在树丛后待了很久了。

  你们完了,我是教官。

  如果刚才大家还算知错的话,他这么一句话加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经让人为之气结。齐桓拿着记分册出来,站在袁朗身边。

  袁朗宣布:扣吧。每人倒扣两分。我说我们的规则,做好事没分加,做错事扣分,一百个积分,扣完走人。两分本来是给大家见面礼的,队列中不交头接耳好像是新兵连就有吧?

  他在每一个人面前踱过,并且伴之以那种幸灾乐祸的注视,散漫而不在意,看起来是存心让人更加恼火.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打着叉,到许三多面前停下。

  袁朗:这个不扣了,这个真没动。

  齐桓:已经划上了。

  袁朗:那没办法了。没问题吧,42?

  许三多:没问题。

  齐桓:上级问话,说是或者不是!

  许三多:是。

  袁朗看着许三多,后者的眼光并不愤怒,倒像有些惋惜。

  袁朗:你在想怎么突然成了这样,以前跟你说那些,是不是只是手段。

  许三多不说话。

  袁朗叹了口气说:我有苦衷的,士兵。千万别认为我存心这样对待你们。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被你这样的士兵误会。许三多沉默,但对方眼里的失落之意愈炽,他也就愈撑不住。

  什么苦衷?许三多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袁朗露出一种可算让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扣五分。袁朗简直有点沾沾自喜,为了许三多在队列中交谈无关话题和企图与教官套近乎。

  齐桓有种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册上刷刷地记着。而从这时起袁朗再也不看许三多,尽管后者的表情终于从惋惜成了愤怒。

  袁朗:规矩是我定的,这几个月你们完全由我支配,就是这样。现在跑步。

  这个队列在做全负重的狂奔,袁朗轻松之极地后来者居上,因为他和齐桓都坐在越野车上。

  袁朗:跟上跟上!跟不上都扣五分!

  那支队伍已经跑散了架。

  成才:你见过吗?跑步的时候,主官居然坐在车上!还喝茶?

  吴哲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上。

  许三多狂跑,几乎与那车齐平。袁朗毫不客气地让齐桓保持着中等车速,一边吹凉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没把这些玩命奔跑的学员放在心上,表情上写着。

  那样的自得足以让许三多忘记疲劳,只剩下机械而无目的地奔跑。

  我很失望,而且刚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失望。我很庆幸六一没来,他那样纯净的人不该体会这样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为了这样的未来失去了一条腿。

  一队人,一个个腮帮子咬得绷出了咬肌。齐桓宣布往后的训练日程:早中晚十公里负重越野各一次,早晚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贴墙深蹲各一百个,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缘各一次,全部项目要求全负重高于二十五公斤,全部项目要求在用餐时间前做完,因为,不能影响每天的正常课目训练。

  袁朗在他的队伍周围晃悠着:全体倒扣一分,这算是立正吗?

  那支队伍强打起精神立正。

  袁朗:别再让我抓到把柄了,我都胜之不武了。

  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划着叉。

  学员们站着,而且沉重的背包一直就没有解下来过。

  袁朗是最烂的教官,这位中校的领队才能甚至带不了一个班,第一天他在众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经犯了众怒,所有人坚信在连队,第一个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这里,正像他说的,他完全支配我们。

  这支队伍三个月的磨难就这样开始了。

  他们经常刚刚解下背上那要命的背包,就靠在了一张张课桌的旁边,接着听教官讲课。

  他们的座位前,总有一摊汗水在不停地流。而且,每天课后作业的成绩,也会记入总分。慢慢地,一屋子的学员最后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他们只是无力地看着袁朗。有人在暗暗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有人在狠狠地拧着自己的人中。

  忘了,全都忘了,现在没人记得之前的光荣与理想,只盼着吃饭和睡觉。我恨他。我们很穷,现在连仅有的尊严也被他拿走了。

  一个星期的时间漫长得就像一年,但没有一个人放弃,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星期天的休息,那可以补充消耗殆尽的体力,迎接下一个星期。

  四个人坐在床沿,明明困顿之极却没一个人睡,他们在等待什么。

  拓永刚:棺材钉还没出过声……

  吴哲:乌鸦嘴!

  拓永刚轻扇了自己一下,居然就认同了此骂。这时熄灯号响起,齐桓的声音在走廊里响着:熄灯!别让我说第二遍!

  拓永刚一个虎扑到开关前,把灯关上。然后全体屏息静气。

  齐桓的脚步声远去。

  拓永刚:他没说,也许是忘了。

  吴哲:能作践我们的事情怎么会忘了?只是坏也有个限度,咱们唯一没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儿这个星期天了。

  拓永刚他已经轻松地哼唱起来:反正他没说,他没说。明儿星期天,星期天。天字刚出口,他已经鼾声如雷。

  只有袁朗和齐桓没睡,他们在楼下看着他们,看着那些漆黑的宿舍。夜已经越来越深了,他们俩在按计划实施着自己的工作。

  齐桓问:现在吗?

  袁朗说:现在。

  熄灯号刚吹两小时。

  我会看表。

  齐桓颇有些愁眉苦脸: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

  袁朗:现在不自由吗?你很自得呀。又不用跟班练,训练强度还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齐桓:那你给我加大二十倍!他看起来真是很苦恼,队长,我现在刚发现我是个坏人,坏得得心应手,这可真把我吓着了。

  袁朗:我比你还坏,坏得出口成章。

  齐桓:我不是在开玩笑。

  袁朗:觉得自己有坏水是好事,正好提前反省。你当谁的理想是做坏人吗?都是出自好的目的可踏错了步子——顺便说一声,以为跟我聊天我就忘了看时间吗?

  齐桓看他一眼,吹响了哨子,那一声哨响凄厉之极。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一跃而起,那两人仍在沉沉地睡着。

  许三多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们着急地喊道:紧急集合!快点,紧急集合!

  许三多的呼喊把他们叫醒了,吴哲和拓永刚终于爬了起来。

  干什么?吴哲晕晕然的。

  紧急集合!说话间成才和许三多已经抓起背包,冲了出去。

  拓永刚说:不是今天休息吗?

  吴哲也是一脸的恼火:紧急集合还需要理由吗?

  拓永刚可惨了,索性光着膀子把衣服套进去,然后急急地往外跑。

  操场上,已经站了四五个学员。

  袁朗手里拿秒表,嘴里宣布道:从现在起,晚到者扣去两分。

  齐桓一边看着那些迟到的后来者,一边毫不留情地在记分册上不停地扣下他们的分数。

  拓永刚是最后一个,正要冲进队列被袁朗拦住了:这个扣五分,归队吧。

  这支队伍总算站齐,意志松懈睡眼惺忪,但最大的特征是怒发冲冠。袁朗看着这支队伍说:紧急集合是有原因的。刚知道个好消息,急着告诉你们。

  好消息三个字让人们的火气稍小了一点,精神稍振作了一点。

  我刚看天气预报,发现明天,不,现在该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大家等着,当终于明白好消息就是天气预报时,立刻也就超出愤怒了,何况袁朗还是一脸无辜加天真的表情,像他惯常的作恶那样。

  你们不高兴吗?这样好的天气,我临时决定加个餐,来个五十公里强行军。

  愤怒在每个人脸上一潮接一潮地涌,涌到后来就成了绝望。

  报告!今天休息日!

  袁朗:教官有权随时做出变更。不熟悉规则,扣两分。

  拓永刚:报告!

  袁朗:27发言。

  拓永刚:为什么不提前通知?

  袁朗:我刚看的天气预报。在队列中不听教官说话,扣两分。

  吴哲:报告!

  袁朗:39发言!

  吴哲:这个时间谁播天气预报?

  袁朗:哪都有。光电硕士,我荣幸地通知你我们已进入信息时代,所以我是上网查的,不能跟进时代,以及质疑教官,五分。

  他的用词和语气缺德到这种地步,吴哲是被成才硬给拉回队列里的。

  袁朗:41在队列里拉拉扯扯,两分。

  许三多:报告!

  袁朗:知道你跟41关系好。抱不平?

  许三多:不是!

  袁朗:说吧。

  许三多:我们可以跑,再累也能跑……可是干吗这么对我们?……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您跟我说生活是有意义的,我的梦想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不是这样的梦想……说这种话的人也不会这样对我们。

  袁朗:十分。

  齐桓一笔戳空,在分册上划了一道,抬头看着袁朗,而后者现在还和许三多眼对眼看着。

  齐桓:理由?

  袁朗:过于天真。他是一字一咬牙地说的,说完了许三多一闭眼,两道眼泪流了下来。

  袁朗在队列前踱着,时面向时背向,看来是打算好好发挥一下:严将严兵,这里就是这样的带兵方针!做得鬼中鬼,方成人上人!你们有不服气的,就回忆一下我的兵在对抗中把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然后给我服服帖帖迈开你们的腿!技不如人还要穷叫唤……我的车呢?

  袁朗的车正好开过来,袁朗将一个队列扔在那,上车而去。

  许三多仍站在那。

  齐桓:归队。

  许三多归队。

  凌晨的山野里,这样的奔跑伤感而又愤怒,从迈开第一步就带着让人崩溃的疲倦。两辆野战救护车缓缓跟在后边。在奔跑中他们自由一点,可以说话。

  许三多,别难受了。他以为他在骂你,可天真不是坏事,只被他这样的人当做坏事。吴哲宽慰许三多。

  没难受……叫我42。

  拓永刚豁出去了:扣,扣又能怎么样?他好意思说严将严兵?火星来的严将这时候开着车听音乐!

  确实,前边袁朗的车上音乐响得让人烦躁,如果不是这种心情也可说蛮好听的。

  吴哲:我也带过兵,也挺狠。到这看,只能说心理阴暗……许三多,碰上这种人可以失望不要难受,他愿意活在阴沟里边。

  许三多:我好了,真的好了。

  吴哲:挺不住就一躺,上救护车,那个他不好扣分。

  许三多:我不上。

  成才:我也不上。

  吴哲苦笑:那我也只好不上。

  拓永刚:跑死我也不上。跑死正好走人,我爬也爬回空降兵!嗳嗳!

  吴哲忽然难受起来,跑到路边呕吐,拓永刚过去,许三多和成才也过去。袁朗将车停在路边,对他们摁着喇叭,从车里伸出脑袋说:不要装着照顾病号来躲懒!

  晨光初起,照耀着这支怒火满腔又油尽灯枯的部队。已经到了没有人烟的地区,大部分人那点精力已经在几天前就耗光了,一名学员晃了晃就倒在路边。几名卫生兵从行驶的救护车上跳下,将他抬进救护车。

  吴哲被成才和许三多用背包绳拉着,拖着在跑。

  许三多竭力拉着身后那个人,竭力地在跑,忽然觉得手上轻了一下,一看,成才腾出手帮他接过了大半的分量。一直一声不吭的拓永刚也忽然一声不吭地也倒了下去,许三多从吴哲身上解下一条背包绳,看来他们只好一个拖一个了。袁朗把车停在路边,冲着齐桓大声嚷嚷,那明显是嚷给所有人听的。

  袁朗:下次招兵别迷信什么老兵老部队了!直接上地方找几个老百姓!也不能跑成这熊样!

  吴哲摇晃着站起来,一把推开许三多,和两个人一起抬着拓永刚开始狂奔。

  那一句话也惹毛了所有人,有人吼,有人骂,但统一的动作是成倍速地加快了速度。躺在路边的学员推开扶他的人,亡命地再次奔跑。正在救护的卫生兵赶回去发动他们的汽车,因为眼看就要被抛在后面。车后厢里正打点滴的那名学员拔下针头,跳下车就跑。卫生兵看着变得空空荡荡的车厢,瞠目结舌地招呼自己的同伴。

  卫生兵急了:追追!还让两条腿的甩了!

  山顶山风吹拂,袁朗看着这支摇摇欲坠的队伍。学员们正在报数,一个个数字从筋疲力尽或神志模糊的人嘴里传来。齐桓点数完毕,向袁朗敬礼。

  齐桓:报告,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二人!他自己都有点惊讶没人掉队。

  袁朗点点头,看看那支迎风屹立虽未丢盔弃甲却也相差无几的部队,相处一周,他第一次用不带戏谑的眼光去看他们,而平常他看人时总像在酝酿着恶作剧。

  袁朗:让车开上来,他们坐车回去。

  齐桓:是!立正!稍息!向右转!目标,公路集结点——出发!

  那个队列从袁朗身边走过,没有人正眼看袁朗一眼,偶尔扫到他身上的眼神也充满怨恨。袁朗无奈地叹气。

  后车厢里,成才给拓永刚小口小口地灌着矿泉水。吴哲已经恢复了一些,虚弱地看着许三多微笑。

  吴哲:明知道这没意义,你怎么还能跑下来?

  许三多:都跑下来了。

  吴哲:你跑,是为目的,眼里有,心里也烧着。我们跑,怒发冲冠,要证明自己确实不凡。他呢,一步一步,就是跑。

  许三多:本来就是步兵,本来就是一步一步,步兵就是一步一步跑。

  吴哲:我们都灰了心了,现在就是赌口气,训练一完没人在这多留一天。你们呢,要留下来吗?

  成才:当然。

  许三多:不知道。

  吴哲:这地方烂到根子里了,人也不善良,不合适你们。

  成才:我们付出很大代价才来的。

  吴哲:在这,最大的代价就是自己也变得不善良。

  许三多:不会的。我们现在都挺着,就是知道放弃是不对的。我们也知道教官是不对的,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去做错呢?

  吴哲愣了一会儿:我真是佩服你的天真啊,许三多,不过这次是好话。

  袁朗和齐桓的车超过了他们,吴哲的笑脸也顿时拉了下来。

  五十公里的一个来回下来,这个倒霉的星期天已经十去八九,剩下那点时间也许还不够恢复到学员们能自行爬回床上。仍然得在楼下边列队,袁朗一直到队列排好才从车上下来,慢条斯理地走过。

  袁朗:今天你们还算让我满意,所以有个小小的奖励,每人加两分。

  正如他所预期的那样,这两分加得队列里的人恨意炽然。可这跟袁朗没关系,他施施然地走了,并且没忘了拿走他的野外保温瓶。

  齐桓:解散。救护车暂时就停在这里,有不适的人可以现在就医。

  他刚说完,队伍散去,走向救护车的人接近了半数。

  许三多和成才一人一个把吴哲和拓永刚搀了起来,往楼上搀。拓永刚两条腿拖得如劈了胯的山羊,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失意:我算是明白了。那个分没什么好挣的。他说扣就扣,说加就加,什么规则等于放屁。

  吴哲:也就是他让你留就留,他让你走就走。

  拓永刚:让他满意……嗨,原来我们吃了这么多苦是为了让他满意。

  吴哲:嗳嗳,老拓别哭。

  拓永刚:谁他妈哭?我就是不知道干吗来了……我干吗不在空降兵好好待着……现在正是训练紧的时候……蓝天白云,一开一片花……我怎么就空投到这泥潭里来了……

  他本来是真没打算哭,结果让吴哲安慰到想哭,最后成功地把自己说哭。

  吴哲:三多,成才,你们别光闷自己心事,也哄哄他呀。

  拓永刚:他们懂屁。被人当狗欺,还欺得受宠若惊。我说你们俩,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还把这当天堂了?

  成才:不是空降兵,对蓝天白云天堂泥潭都没有兴趣。

  许三多干巴巴地安慰他:以前过得很好。我们也很想以前的部队。

  平常心平常心,你们怎么还有这份力气……

  楼下一声暴喝把他打断,那是齐桓:进屋没进屋的都听清楚,明天实弹射击,成绩列入总分!

  楼上楼下怔住的绝不止在这楼梯口拖磨的四个。

  拓永刚抹一把夺眶欲出的泪水,他已经忘了哭了:他说什么?

  许三多:明天实弹。

  拓永刚:不用跑三个月了?还是我幻听?

  吴哲:我想他们子弹快报废了,借咱们消耗点。

  拓永刚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也不用人扶了:我想是时候让他们知道天底下还有其他的部队了。

  这大概是全体学员的同一反应,齐桓没事人一样走了,而所有人心领神会地交换着眼神,那有些像在提前预支着胜利。

  四十二个人来自四十一个好斗的团队,通常还都是该团队最好斗的家伙。追着越野车屁股吃灰不是光荣而是污辱,一多半的愤怒是因为死老A居然连枪都不派一支。

  成才在窗边,看着极远的一点星光,不是发呆也不是在惆怅,他在练目力。

  拓永刚在闭眼养神,活动着指关节,看起来很有修行的样子,可说的全是没什么修行的话:这回我要让死老A见识。我枪械全能,我能用十一种枪械打出接近满分的成绩,你们呢?

  许三多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我们没有十一种枪械。

  吴哲笑,他总算是在床上,但双手上各摊了一本书平举着,在练稳:你别被他吓着。打好一把枪就行了,自己手上那把。

  许三多的床微微地动,翻上了上铺。

  吴哲:你睡觉吗?

  许三多:嗯。

  吴哲:这么有把握?

  许三多:是没把握。我太久没摸枪了,现在补也没用。

  拓永刚:什么太久,就一星期。

  许三多:半年。

  成才:我也是快半年没开过枪了。

  许三多:你至少还摸到枪,有枪感。

  成才:那也是八一杠,明天是九五式。

  吴哲:那你……天天在摸什么?

  许三多:扫帚。

  他有些不大开心地睡去。拓永刚和吴哲面面相觑。

  早说那个记分没有意义。平常心平常心。

  说是这么说,我是四十二个中被扣分最多的人。十分之一的分数竟然因为那么一个原因被扣掉了——过于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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