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激情之旅无果而终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by 海岩

2021-5-11 18:35

  韩丁回到了北京,这次长差使他对一向呆腻的北京有了从未体验的亲切的感情,他从未发觉北京原来是那么阔大、雍容、有文化。回到北京很久以后,罗晶晶一直是韩丁每晚睡前为之辗转反侧的影子。他从此对身边的一切女孩无心问柳,甚至对泡吧、蹦迪这种结识女孩的机会都失去兴趣。他陷入到一个病态的单恋之中。

  平淡而规律的生活常常令人疲倦,尤其是在韩丁这样蠢蠢欲动的年纪。于是有一天他突然决定再去一次平岭。

  他向所里请了事假,说父母那边有点事。可在父母面前他又说是所里安排出差不去不行。总之谎撒得还算周密。两面瞒好之后,他独自一人乘上火车,在一个阴冷的黄昏启程。他整整一宿没有合眼,默默地看着列车的窗外,看着夜幕中什么也看不清的旷野在不变的恒速中无声地后退,仿佛黑夜也跟着一并退去,让前方的黎明越来越近。列车抵达时黎明也抵达了平岭,他还从未注意过平岭的拂晓如此安静。

  罗晶晶家的详细地址他说不太准了,但大致的方向和街道的样子还记忆犹新。

  所幸的是,罗晶晶家的院子和几个月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感观上惟一的不同也许是那片今年夏天才滋蔓出来的绿油油的爬山虎。韩丁找到这里时天已大亮,车从门前开过时恰逢一位中年的妇人从小院走出来取门口信箱里的报纸,韩丁没让司机停车,任眼前那片茂密的爬山虎和那位取报的妇人在他的视线里轻轻滑过。十五分钟后,出租车把他拉到了城东的工人新村,拉到了和罗晶晶最要好的那位女生家的门口。他下车上楼,敲了那个女生的门。那位模样早熟的女生记性不错,还能一眼认出他来。也许因为他的身份是罗晶晶的律师,所以那位女生没有任何戒心地把他让到屋里,很热情也很真实地向他介绍了罗晶晶的情况。她介绍的情况比韩丁一路上所能想象到的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还要令人失望———罗晶晶不见了,她有两个月都没露面了。两个月前她向她这位同学借了五百块钱离开了这里,从此音讯全无。有人猜她去南方了,依据是她以前随发型表演团巡演到过广州和深圳,那边有个很大的模特公司曾想跟她签约。

  “她会不会是找她那个男朋友去了?”

  韩丁还是本能地做了这样的推测,他这样推测的目的也许是希望听到否定的回答。果然,那女生如他期望的那样断然摇头:“不会的,她男朋友是外地人,估计早就回老家去了。”

  “那罗晶晶会不会到他老家去找他?”

  “肯定不会!那男孩很穷的,罗晶晶找他干什么。”

  “也许罗晶晶对他还有些感情的……”

  “感情?感情是吃完饭以后没事了才谈的事情,罗晶晶现在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是生存问题,她没条件谈什么感情。”

  韩丁心里好受多了,他点头说:“也是。”

  还有谁能知道罗晶晶的去向吗?没有了。韩丁和罗晶晶的这位同学都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以告诉他们罗晶晶的下落。走出那片工人新村,韩丁傻傻地站在街上,街上终于热闹起来了,人来车往,但韩丁觉得很孤独。因为他仿佛体会到了罗晶晶的孤独,那孤独挺深刻的。惊鸿一瞥

  在平岭,韩丁没有见到罗晶晶,他想,罗晶晶连对她最好最信任的同学都没有辞行说一声再见就走了,她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她未来怎么生活……她的心情和打算难道没有任何人可以告白和倾诉么?他仿佛看见了罗晶晶细弱的背影,她才刚刚二十岁,却有了这么彻底的孤独,这让韩丁心潮难平。

  平岭之行,韩丁从下了火车到此时,韩丁的这趟ji情之旅仅仅用了两个小时便无果而终。也许该一同终止的还有他的梦,还有那个做梦的年龄。

  从平岭回到北京以后,他的心情真的慢慢平静下来,他没有把他的这场没有结果的单恋告诉任何人,包括朋友和父母。他刚刚体会到了孤独的美丽,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成熟感。他更加踏实地上班,除了出去办事之外,每天依然两点一线或三点一线,心无旁骛地在长安大道的“心腹”中往返穿行。根据父母的建议和安排,他决定去考托福然后到美丽国留学,他有个大伯在美丽国开餐厅,那些天他每天连坐地铁都捧着本英语书在背单词。

  他的毅力一向不好,对未来也没设立既定的目标,可现在的心情似乎不同了,他长大了,该懂事了,不能总像一个只顾眼前开心的孩子!……

  可就在他确定了目标,并且真的身体力行想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时候,一个命中的偶然再次扰乱了他的方向,那段刚刚被他反省并且唾弃的生活轨道让他像梦游一样,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这个命中的偶然就出现在他每天必然经过的地铁里,出现在一个看似平凡的黄昏。

  这个黄昏他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和往常一样走进复兴门的地铁车站,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在这天的黄昏幻觉般地看见了“罗晶晶”。

  那天他是准备去父母家吃晚饭的,他利用等车的时间靠在柱子上看英语。

  车到了,东西两个方向的车同时进站,在他收好书本准备上车的刹那,偶然一瞥看到对面那辆车的车厢门口,一个女孩在登车前无意地回望,那瞬间的回望让韩丁眼前掠过一道耀眼的强光,强光下罗晶晶梳着扇形发式的面容夺目地一闪,把韩丁闪得全身发麻。

  此时正是下班的时间,地铁站里人流如潮,那个女孩只是一闪,便在万头攒动中淹没不见了。韩丁惊醒地直奔过去,将到对面那辆车厢的门口时,门关上了,列车随即启动,快速而无声地开走了。

  两面的车同时离站,拥挤的站台转眼间清静下来,偌大的站台上,仿佛只剩下韩丁一人,站在空洞无物的轨道前发呆。

  ……

  那天他没再到父母家去,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晚上无心看书,睡得很早,但几乎一夜都是似睡似醒。

  有好几次,半梦半真地,又看到了T型台上的罗晶晶,看到那张强光下美艳绝伦的面容。那面容在他长久以来的想象中,已经像一个固定不变的图像符号,眉眼、表情和色泽,如同一座永恒的雕塑。那雕塑的动人之处,在于她不笑、不怒,永远无法捉摸。

  这个偶遇扰乱了他的心情,打乱了父母对他的部署,他几乎没有力气继续埋头在那一堆艰涩的英语单词中。他总是固执地相信,他在车站上见到的,就是罗晶晶。吐露心事

  从那天起他每次上下班都要在复兴门地铁站徘徊良久,用一种近乎守株待兔式的愚昧,期望奇迹发生。他的苦闷只对老林说过,或者说,只被老林识破。

  那天下班前老林把一份正要发出的律师函扔在他的桌上,一脸不快地说:你这几天跟谁过不去了,三页纸的东西打错了四处。韩丁看那律师函,懵懵懂懂地说是吗,不会吧。老林一扭头走了。韩丁没敢走,加班把稿子上的错误一一改过,校对清楚重新打好,第二天老林刚一上班就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老林看了稿子,问韩丁:怎么着,是不是晚上背单词背的?韩丁说:没有,这几天没睡好。老林见他情绪低落,便调笑了一句:不会是失恋了吧?韩丁说:差不多。老林做惊讶状: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啦?和谁?我怎么不知道。韩丁说:所里又没规定这事也得汇报。老林半信不信的:不会吧,这么帅的小伙子,也会被人甩了?韩丁苦笑,不知从何说起。

  那天晚上老林叫韩丁上自己家吃饭去,说好好聊聊。韩丁那一刻突然渴望倾诉,于是,就去了。

  老林家住在礼士路附近,宽大的三房一厅,原来住着老林夫妇和他们的儿子,还有一只活泼可爱的西施犬。现在,夫妻离异,爱犬送人,送给了他那位侃起猫狗比侃法律条文还要滚瓜烂熟的老钱。剩下老林父子二人,在这套房里颇有些形单影只。

  老林工作上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对女人却似乎缺乏责任心。他和太太虽然刚刚离婚,但所里人都知道他从没闲着。上次他在平岭生病赶过去照顾他的,据说只是老林众多女友中的一个。韩丁一直奇怪,老林其貌不扬,为什么都是女人追他?也许是因为老林生活细致,会心疼人,又会烧一手好菜,对喜欢的女人也肯花钱,所以很能感动那些年过“三张”的妇女。世纪之交的女人都开始崇尚阴柔,个性粗放而且不懂生活的男子,早就不受待见了。

  那天老林和韩丁都喝了些酒,韩丁虽然并未喝醉,但不时当着老林那个已经上了中学的儿子的面大暴**。他向老林承认他陷入了一场难有结局的单相思中,承认他暗恋一个女孩暗恋得死去活来而那女孩却浑然不知。老林已经是四十不惑的人了,对热恋暗恋单恋失恋等等方面均有心得,他让韩丁说出那女孩是谁,在哪儿,自告奋勇表示愿做月老,将韩丁的苦恋转告于她,说不定还能成全好事。

  韩丁半醉不醉地、腼腆地笑着,说:这个人,你认识。

  老林说:哟,是吗,谁呀?

  韩丁突然脱口:就是罗保春的女儿罗晶晶!

  “罗晶晶?”老林万没想到似的张大了嘴,“她在北京?”

  “没有。”韩丁说,“啊,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都不知道在哪儿你就这么要死要活啦?”老林直摸韩丁脑门,“你真是病得不轻!”

  韩丁也知道他病得不轻,他病得真是不轻!

  他明知自己病得不轻,但每天上下班还是那样执著地在复兴门地铁站里刻意盘桓,他想也许这个时段这个地点也是罗晶晶每天从某地到某地的一个中转站。他满心盼望他的痴心等待会使偶然变成必然。

  等了两个星期之后他才开始灰心,才渐渐不再把幻想浪掷在人潮流动的站台上。但这两个星期已经在他的下意识中落下了病根,每天他在这里上下车时,总还是免不了扭头侧目,向对面张望一眼。家具店前的邂逅

  周末,爸爸妈妈去保利剧场看芭蕾舞去了。韩丁无事可做,被老林抓差,带他儿子到国贸地下商城的溜冰场溜冰去了。

  那一阵老林正有新欢,儿子便成了累赘,所以他不得不常托韩丁帮忙。好在这孩子最近刚刚迷上溜冰,骄阳盛夏能到国贸去溜室内冰,对孩子来说当然是件奢侈的事情,老林若非为了晚上的幽会也不会对儿子如此开恩。韩丁和这小子其实根本玩不到一块儿,只是当任务一样陪他。

  他们溜完了冰,还了冰鞋,沿着地下溜冰场外面纵横交错的商店街往电梯那边走。那小子边走边逛,走走停停。韩丁亦步亦趋,百无聊赖。路过一个音像商店时,老林的儿子一头钻进那些摆满CD唱盘的货架子里不肯出来,韩丁等烦了就信步在周围几家小店的门前浏览。

  他看到一家经营中式家具的商店前,有不少人围观在橱窗外,便信步过去看热闹,走近才发现那橱窗里有个模特原来竟是真人。韩丁的好奇心一向很节制,对任何别出心裁的商业广告都觉得有点哗众取宠,观念上比较反感。但看那橱窗中的女孩,端坐于红花梨木的官帽椅上,穿一身大摆宽袖的旗人服装,服装的面料以饱满的黑红相配,手上轻执一把精致的团扇,团扇以清白的薄纱织成,再搭配了女孩盛装之下的桃花粉面和纤纤玉手上的一只翠镯,感觉竟如一幅重彩暗调的油画,韵味浓厚。韩丁一下子被吸引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得再仔细些,几步之后却蓦然定住,他以为自己又是走火入魔了,看到橱窗里端坐的女孩竟然是罗晶晶的模样!

  他定神移步,最大限度地靠近窗前,几乎趴在玻璃上盯着她看。那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抬了一下眼,他们彼此相视了瞬间。这瞬间的对视让韩丁几乎叫出声来,他顾不得身后的人对他的行径如何诧异和讥笑,竟然用手使劲儿地敲起了玻璃,同时真的大声地喊了起来:“罗晶晶,罗晶晶!”

  橱窗里的模特没有回答,甚至没再抬眼看他,甚至还略略低眉颔首,用那把白纱半透的团扇,遮了半分粉脸。这时店里有一位工作人员走出来干预了:“喂,先生,对不起,劳驾,请您往后站,往后站。”

  韩丁红着脸挤出人群,飞快地跑回附近的音像店,老林的儿子正戴着耳机守在试听机前,脑袋一顿一顿地陶醉在流行曲中,韩丁喘着气说:“小林,我遇上熟人,先走了。你自己回家吧。”说完,他急急地回刚才那家店里,见人就问:“刚才那个模特呢?”被问的人直发愣:哪个模特?啊,那个呀,店里的人说:已经走了。走了?上哪去了?韩丁脑门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可对方的表情却冷冷淡淡:我们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你是她什么人呀?韩丁口吃了一下,说:我是她朋友。对方无所谓似的,用手胡乱往外一指,噢,可能她在那边洗手间卸妆呢。

  韩丁飞也似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跑,快要到时恰巧看见罗晶晶换了自己的衣服,背着一只小巧的背包,从洗手间出来往另一个方向去。韩丁大喜过望,快步追上叫了她一声:“罗晶晶!”

  罗晶晶站住了,转身看他,她终于认出他了,脸上随即挂出了一丝刻板的笑意。“你……你是那个韩律师吧?”狼狈不堪的日子

  对这场邂逅罗晶晶似乎并不惊喜,但她对韩丁的惊喜报以礼貌的回应:“刚才敲玻璃的是你吗?我当时听不清你说什么,没想起来你是谁。”

  韩丁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推测的,罗晶晶一定是签了某家模特公司才来到北京的。不过,从她在商店橱窗里做**广告的情形来看,她签的显然不是一家有档次有实力的大公司。

  但罗晶晶的境况似乎比韩丁的推测还要不济,她有些难堪地扭捏了一下,还是如实介绍了自己,她现在还没签给哪家公司呢,现在是自己找活儿,反正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就呆着。

  他们一路走一路聊,聊到国贸商城的大门口,初见时彼此之间都有的那点生涩,已荡然不见。站在长安大道的端头,眼前一派车水马龙,正是华灯初上时分,灿烂而又华丽的灯光使这座城市活力四射。这样的夜晚对年轻人总有着难以言说的魅力,这种魅力能让你充满信心,又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接受某种**的诱惑,让你绝对不愿在街灯燃亮之后还呆在家里……

  他们站在国贸商城船形的出口,在灯火阑珊处沉默片刻,在这片刻之后还是韩丁开口先问:“你去哪儿?”

  罗晶晶没有回答,她或许正在斟酌该去哪里。韩丁没等她回答又紧接了一句:“一起吃饭好吗?”

  韩丁发出这个邀请的口气听上去很随意,其实心里紧张至极。他看到罗晶晶低头沉默,她的沉默让他难堪得面红耳赤。幸而罗晶晶回答得很爽快:“好啊。”韩丁获救般地把顶在喉咙里的那口气松弛下来,随之开心地笑了。

  那天晚上,韩丁要了厚薄两种比萨饼,还要了大杯的可乐,他吃得很香,很饱。但罗晶晶只是喝光了可乐,对比萨饼的口味却不太习惯,最后有将近一半的比萨饼吃不完让韩丁打了包。韩丁奇怪:比萨饼是现在年轻人中最流行的口味你怎么不爱吃呢?可罗晶晶说:西餐我都不爱吃,我吃不惯的。

  很久以后韩丁才知道,别看罗晶晶天生丽质,出身富有,可她在饮食方面却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她从小长大的平岭,到现在也没有一家比萨饼店。另外,罗晶晶个性内向,不善交际,来北京好几个月了也没交上什么朋友,平时确实没什么饭局,一日三餐有一顿没一顿的,吃的内容也是随便凑合,可以说,她在北京过的是一种狼狈不堪的日子。

  吃完饭,他们找了一个人少的酒吧,喝着饮料聊天。聊的内容很宽泛,话题基本由韩丁主导。他给她讲北京的各类酒吧和其他好玩儿的去处。罗晶晶兴趣盎然地听着。

  韩丁问了她很多问题。关于罗晶晶个人和家庭的情况是韩丁最想窥探的内容。罗晶晶的回答简短而直接,既不躲闪,也不渲染。她说她爸爸很疼她,她母亲病逝后爸爸就更疼她;她说她在平岭没有亲人了,所以不会再回去;她说她是一个没有家的人,走到哪里想呆下来了,哪里就是家了……

  韩丁问:“那你现在住在哪儿呢,是住朋友家还是自己租房子?”

  罗晶晶说:“我和另外两个朋友一块儿租了一套房子。”那两个女孩一个是歌手,一个在公司里做秘书。我和那个唱歌的女孩是演出的时候认识的,她和那个做秘书的女孩合住那套房子,后来她们让我也住进去了,这样每人每月出四百块钱就行了。

  那天他们从酒吧出来,韩丁要了一辆出租车,一直把罗晶晶送到了她们三个女孩合租的那幢居民楼下。那是天宁寺附近一条小巷里的一座旧楼,巷口有夜市,车子进不去,韩丁不管罗晶晶怎么客气,执意下车送她走进那条肮脏的小巷,一直把她送到那幢六层的红砖楼下。失败的窥探子

  韩丁一连多日天天到国贸商城去,与从那里下班的罗晶晶相会,然后一起吃晚饭,吃完饭再找地方聊天或者去电影院看电影,再送她回家。

  他们相处得很好,越来越融洽,越来越轻松。而且,终于有一天晚上,罗晶晶在那个黑洞洞的楼门口声音腼腆地开口邀请韩丁上楼坐坐。他就上去了。三个女孩住的屋子比他的想像差得多:小,只有一房一厅,而且很乱,尤其客厅。现在年轻人都不大讲公德的,只要是集体的地方,卫生很少有人负责,和韩丁在大学的那间宿舍差不多。连女生宿舍韩丁都领教过,现在的女孩个个都懒得没法说。

  屋子里没有别人,罗晶晶告诉韩丁:那位在公司当秘书的女孩出差去了,当歌手的女孩晚上在歌厅里唱歌,每天夜里一两点钟才能回来呢。于是韩丁就放心大胆地坐下来,东看西看,东聊西聊。他那天在罗晶晶的小屋里呆到很晚,当然,只是喝茶,聊天,没有其他故事发生。

  但是在这个晚上,在罗晶晶和其他女孩合居的这间小屋里,韩丁终于向她问了他一直想问,又一直忍着没问的那个问题。他问道:“晶晶,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的男朋友要把你甩了?”

  罗晶晶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缺乏心理准备,她转了脸,看别处,默不作声。韩丁想问下去,又不忍再问。穷追不舍地去揭一个女孩的伤疤未免太狠,太不善良,所以他住了嘴,他甚至在琢磨马上找一个其他话题岔开罗晶晶的沉默。在话题尚未找到之前罗晶晶突然又开了口,她沉默之后又突然开口,则是在韩丁意料之外的。

  “过去的事,我都忘了。我真的都忘了。”

  韩丁和罗晶晶一样,一起沉默下来。罗晶晶的语意表面上简单轻松,但韩丁听得出来,这表面的简单轻松显然是一种逃避,显然遮掩着某种伤感和忧愁。他想他没再问下去是对的。他也学着罗晶晶的样子,故作轻松地随声附和:“没错,懂得忘记的人,才会有新的生活!”

  他说了这句开解的话,做了赞赏的表情,但罗晶晶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韩丁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言语,生怕哪句无意的只言片语会一下子把她弄哭了。

  他问:“怎么了,你生气了吗?”

  罗晶晶的反应似乎慢了半拍,她抬头看韩丁:“什么?啊,没有。”

  两人都有些尴尬,像是各怀心事似的,话题难以为继。韩丁拙于辞令地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他能拿出来宽慰别人的,也只是些听起来时髦动听,实际上了无新意的套话,诸如:咱们都年轻,年轻人的财富就是拥有明天;只要自己开心就好,等等。但是那天晚上的沉闷已注定无可挽救,韩丁的那个提问毁了这个他好不容易等来的美妙的夜晚。他从这间小屋告辞的时候看出罗晶晶显然盼他早点离开,她在入夜之前显然希望一人独处。

  从天宁寺这条旧巷出来时韩丁的内心冲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ji情,他决心动员起自己全部的热情和持久的耐心,去化解这个女孩难言的不幸。经历了不幸的人最懂得珍惜未来的幸福,他坚信这一点。他坚信他就是那个能给予罗晶晶未来幸福的人。他在这个晚上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缘分,不仅是看到了这个缘分的因果关系,更重要的,是触摸到了那当中的奇妙感觉。幸福时光

  在那个失败的窥探之后,韩丁没有再做类似的尝试,而他的失败反而增加了他对罗晶晶的好感,因为恋人的魅力往往来自适度的神秘。

  韩丁照例天天下了班就到国贸商城去接上罗晶晶,然后和她一起消磨掉整个晚上。这样的美好时光又持续了一周,罗晶晶就结束了在国贸那家商店的工作,她拿到了15天的工资共计3000元整。拿到钱的这一天她显得非常高兴,主动提出要请韩丁吃顿晚饭。这些天她一直是吃韩丁的。韩丁刚从大学毕业,还算实习律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2000元,好在他们单位每天提供免费午餐,晚上他再隔三差五地回父母家白吃一顿,连他住的那套两房一厅的房子也是父母买的公房,每月的物业管理费都是父母单位按规定报销的。他那2000块钱实际上等于他每月的零花。

  罗晶晶请他吃饭,他当然高兴,挑了一个便宜的馆子,两人吃了感觉不同以往的一顿。虽说罗晶晶半个月就能挣到韩丁一个半月的钱,但她这种个体模特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干完了这一单活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有人找你呢。干模特的年轻人在“北漂一族”中,是最艰苦最没保障的一群。韩丁同意罗晶晶请他吃饭,只是喜欢她为他花钱的这种感觉,并不在乎吃的什么。

  这顿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韩丁提议:“这里离我家特近,要不要去我那儿看看?”

  韩丁提议之后,罗晶晶的样子有几分胆怯,有几分犹豫,还有几分不知所措,她说:“啊?去你家?你爸爸妈妈厉害吗?我见了他们说什么?”

  韩丁说:“放心,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我单住。去吗?”

  罗晶晶看表:“太晚了吧?”其实韩丁从她说这话的神情上,就知道她已经同意了。

  决定了去他家,这顿饭马上吃得潦草起来。他们匆匆结了账,坐上餐厅门口的公共汽车,往东走,走了两站,便到了。韩丁的家就住在离公共汽车站不远的一座居民楼里,两房一厅,双气电话,刚刚装修不到一年,家具都是在“宜家”买的,样式比较潮流。除了今天早上韩丁起晚了没叠被子之外,屋里显得整洁干净,这显然让过着北漂生活的罗晶晶感到无比舒适和喜欢,韩丁看得出来的。

  他把罗晶晶安顿在宽大暖和的沙发里,然后去厨房煮了咖啡,咖啡是纯正的意大利货,牌子韩丁叫不出来但知道是个名牌。这是一位日本老板送给老林,老林又送给他的。老林喝不惯这些西洋玩意儿。

  喝着咖啡,韩丁再次和她聊起她的过去,话题是从日常生活和个人爱好这些怎么问都无伤大碍的内容问起的。

  他问罗晶晶小时候最爱玩什么,最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事情留给她的印象最深,哪件事情让她最高兴,哪件事情让她最伤心,等等。

  罗晶晶很配合,认真答道:她小时候最爱玩的是“过家家”,是她一个人玩。她,还有她的好多布娃娃和塑料娃娃,她和她们组成一个几代同堂的大家庭,由她摆布和指挥着,进行各种诸如吃饭、睡觉、喂奶、打架之类的起居行为。她说她好像天生有做母亲呵护孩子的乐趣,也有做孩子让母亲呵护的乐趣,甚至,也有做婴儿让大人喂奶的乐趣。罗晶晶说她一直到十四五岁了还和自己的娃娃玩这种“过家家”呢。爱情的来临

  韩丁发现罗晶晶不想谈她的不幸。谈她的父亲的过世尚可,谈那个可恶的男人不行。韩丁想,这女孩是个记仇的人。

  罗晶晶是记仇的人,同时也是受情绪支配的人。易受情绪支配的人肯定也是健忘的人。第二天韩丁再见罗晶晶时,她又自动恢复了平时的快乐和随和,像个孩子似的对韩丁有问必答,百依百顺。

  两天后韩丁受所里差遣去重庆,为期一周。这一周独身在外的生活对刚刚陷入热恋的韩丁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离开了罗晶晶韩丁才发觉到这女孩真是个妖精,她的美貌、她的天真、她的温顺、她偶尔流露的忧郁与沉默,以及她过去的不幸,已经让韩丁彻底感动,已经把他撩拨得神魂离窍。他显然已经离不开她了。现在要是罗晶晶突然不理他了,他得跳楼去!

  一周后他从重庆回到北京,从北京西客站出来时已是晚上九时多。他叫了出租车本来想回家去的,快到天宁寺时突然转念,让司机把车开到了罗晶晶住的小巷前。他下了车走进巷内,边走边给罗晶晶的手机打电话,电话接通了他也走到了罗晶晶的楼下,他一边向楼上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上看,一边跟罗晶晶通电话。他说:喂,你干嘛呢?罗晶晶说:我想你呢。韩丁全身每根筋骨都酥软了,只有笑的份儿:说真的,你干嘛呢?罗晶晶说:我刚才特别困,刚躺下。韩丁说:你猜得着我现在在哪儿吗?罗晶晶说:猜得着,你在重庆呢。韩丁说:不对,你再猜。罗晶晶说:在火车上!韩丁说:不对,再猜,再给你三次。罗晶晶说:在轮船上,你是不是游三峡去了?韩丁说:再猜!罗晶晶泄气道:我猜不出来了,我笨。韩丁一笑,轻轻笑:真是笨,我在你楼下呢。

  罗晶晶在电话里似乎是愣了一下,有点急地问:“你在我楼下?在哪个楼下?”

  韩丁说:“就在你住的这个楼的楼下,我刚下火车。”

  罗晶晶说:“你是说天宁寺那里吗,我不在那里住了,我搬出来了。”韩丁有点意外,他抬头看三楼的那扇窗户,灯火通明,他几乎不相信罗晶晶竟然不在那片温暖的灯光下。他问:“你搬了?什么时候搬的,为什么?”

  罗晶晶没有回答为什么,但她说:“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韩丁马上说:“好。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那天晚上韩丁是在离三元桥不远的一个公共汽车站上见到罗晶晶的。罗晶晶从公共汽车上一下来,看了一眼韩丁,就往路口的方向走。韩丁跟在她的身后,尾随她快步走进黑黝黝的路口,他们步入的是一片幽静的外国使馆区,沿街的梧桐树遮住了路灯微弱的光芒,阴影下除了他们看不见一个行人。

  但韩丁知道这里是最安全的一条街,每个相隔不远的使馆门口都有武警士兵束枪默立。罗晶晶突然站住了,她突然转过身,抱住了跟过来的韩丁。韩丁一下给她弄懵了。这是他第一次与罗晶晶抱在一起,罗晶晶抱住他的同时竟然出声地哭了。

  罗晶晶的哭泣并未让韩丁为之惊慌,相反,接受这种哭泣的感觉充满幸福。这幸福感是因为他长久以来的梦境,终于在这风清月朗的梧桐树下成为现实。女孩子的委屈

  罗晶晶万般委屈地,用孩子似的哭腔,声音断续地向他诉说遭遇。韩丁开始有些紧张,听着听着神经放松下来,他松开罗晶晶,笑道:“就为这,你哭什么,她要这样你搬出来不就得了。”

  原来事情很简单,罗晶晶同屋那个在外企当秘书的女孩从外地出差回来,说她的一条项链找不见了,她的高级护手霜也莫名其妙地少了半瓶,于是她先是怀疑那位夜总会的歌手,在两个人吵了一架进行沟通之后,又把疑点移向罗晶晶。那女秘书偷偷翻罗晶晶的背包时让罗晶晶恰巧遇见,两人言语不和,当秘书的女孩说了些污辱性的话,罗晶晶就受不了啦,一气之下搬出来了,她搬到了另一个当模特的女孩那里,那女孩在三元桥东边住一间九平方米的平房,这两天罗晶晶就和她挤在一张床上。

  韩丁也看出来了,罗晶晶肯定是从小让她爸爸惯坏了,让丰衣足食的生活惯坏了,人固然纯朴,却是没受过一点委屈的,对人世的险恶与薄情缺乏适应。他劝了罗晶晶老半天,替她骂了那个当秘书的女孩是小人,是让那外企老板管得变态了的家伙———她准是还没男朋友吧,我一猜就是,这种小肚鸡肠多疑自私的女孩,白给我我都不要!韩丁说到这儿终于让罗晶晶破涕为笑:“臭美,谁白给你呀。”韩丁见她笑了,便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他问这话纯粹为了转移话题,他没注意到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没想到罗晶晶竟然回答:“没有。”韩丁心疼地直摸她的脸:“怎么啦,干吗饿着,没钱了吗?没钱你告诉我!”罗晶晶低了头,什么也不说。韩丁把她往怀里揽,转身朝灯光明亮的三环路边走,他说:“走,咱们去吃饭!”

  他们在三环路边上的一家小饭店里吃了顿热腾腾的饺子。一共六两饺子他们要了三种馅,三鲜的、韭菜的,还有西葫芦的。

  吃完饭两人说着话,一起走出小饭馆,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才发觉谁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夜色已深的饭馆前,行人稀少,灯火阑珊,韩丁鼓了半天勇气,终于说出这样的话:“晶晶,要不然,你搬到我那儿去住吧。”

  韩丁知道,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罗晶晶还是对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说,都是一句非同寻常的话,他在说出这话之前想了很多遍,在心里和嗓子眼儿里重复了很多遍,可一旦说出口还是有点心慌意乱。如果以他和罗晶晶相处的时间论,两人住在一起的时机也许还不到瓜熟蒂落的程度,但以罗晶晶现在的处境论,他提这样的建议并未显得不合情理。

  罗晶晶的反应则是韩丁没想到的,她瞪大眼睛看韩丁,不是疑问,亦非诧异,而是惊喜!韩丁看得出来,那是惊喜的表情。他没想到的,罗晶晶居然会惊喜地反问:“真的吗?你真的让我到你家住吗?”

  韩丁被她的受宠若惊,被她的不敢相信弄得不敢相信了,他愣愣地说:“当然啦,我是怕你不愿和我在一起。”

  罗晶晶说:“我住你那儿,你方便吗?”韩丁说:“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觉得不方便吗?”

  罗晶晶说:“那你爸爸妈妈同意吗?你们单位,还有你们邻居,知道了不会说你闲话吗?”

  韩丁笑了:“他们管得着吗!那是我自己的地方,我又没领你上我爸爸妈妈那儿住去,又没领你上我们单位和我们邻居家住去,咱们又没招他们惹他们,他们管得着吗?”

  罗晶晶说:“我住在你们家最小的那间就行,我可以交给你一份房租的,等我挣了钱我就交,现在先欠着行吗?”韩丁咣一下愣住了,他没想到罗晶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无性同居

  韩丁没想到罗晶晶的兴奋原来仅仅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可供落脚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房东。

  罗晶晶显然看出韩丁有点不高兴了。于是低下了头,不再多说话。他们走到大街上,谁也不先表示上哪儿去。一辆出租车看他们站在路边,试探着停下来。韩丁走下马路,拉开车门,回头看,罗晶晶还站在便道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把声音放得温和了,说道:“走吧,别站着啦。”

  夜里12时,韩丁把罗晶晶接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家有两房一厅,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书房很小,只摆下一张放电脑的小桌和一把配套的转椅,以及靠墙的一个书架。而卧室很大,有18平方米,摆了一张标准尺寸的双人床,还放得下立柜和一对沙发。在罗晶晶洗澡的时候,韩丁把床上的被子和床单都换上干净的,然后把原来床上的那套铺盖抱到书房,挪开转椅,在地毯上打了一个地铺。罗晶晶洗完澡,散着头发站在书房门口,看韩丁撅着屁股忙活,就说:就这样吧,挺好的,比我在那边睡的地方好多了。韩丁直起腰,拉着她进了卧室,指着那一床已经铺好的干净的被褥,说:这是你的地儿,你睡这儿!

  韩丁看得出来,罗晶晶让他的好客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她愣愣地说:这怎么行,我怎么能占你的床,我来已经给你添麻烦了。韩丁说:我是男的,男的理应照顾女的;我是主人,主人理应优先客人。两人推推搡搡,客气了几个回合,最后,罗晶晶还是拗不过韩丁睡进了卧室。在罗晶晶洗澡的时候韩丁早把床头柜里的那两本同学看够了送给他的外国黄色杂志匆忙拿出来,拿到书房里藏妥帖了。过去每天睡前他常要翻翻那两本东西,可自从和罗晶晶交往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动过它们,他再也没兴趣翻那里面的女人。

  韩丁的幸福生活从今夜开始。幸福是什么呢?幸福在每个人心里的定义都是不同的。古代人吃到一块半焦的烧肉和现代人吃到一顿满汉全席的满足感是一样的。所以,在韩丁看来,幸福其实就是幸福感而已。

  韩丁的幸福感就在于,他和罗晶晶终于开始了他梦想已久的共同生活,哪怕这种同居关系看上去完全是一对朋友之间的友情互助。他躺在书房的地铺上,兴奋地把这种幸福咀嚼了很久。他想好了,他从此以后一定要与罗晶晶一起,认真地过好每一天,每一个时辰。

  他会想办法让罗晶晶在这片屋檐下,生活出一种家的温馨,让他们这种无性的同居生活,充满性感的ji情。幸福其实就是这样的情景———一间小屋和一个与你相依为命的女孩,既简单又迷人。

  这一夜他睡得很迟,直到凌晨他还在为想象中的未来而兴奋。他把未来的很多细节都想到了,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家的感觉竟是罗晶晶带给他的。

  早上7时他被罗晶晶的敲门声叫醒,罗晶晶推开一道门缝,探进半张脸来轻轻地问他:“你不上班了吗?起床吧。”他看看表,哈欠连天地起来,故意半裸着身子跑进客厅打电话,跑到卧室拿衣服。罗晶晶也无所谓似的,既不多看也无羞涩感。

  天哪!韩丁几乎不敢相信,客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一顿很像样的早餐,有炒面、果汁和煎鸡蛋,鸡蛋被煎得有些焦糊而且形状难看,但桌上的一切分明给了他一种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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