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老家

宝哥短篇小说集 by 李春宝

2020-10-5 22:02


  “芳,你猜底层会是什么?”星十八岁,很瘦,个头不大,头发微黄,皮肤看起来也干干的,这一切说明他从小营养不良。那个大大的木柜看起来有些年头,星把里面的杂物一件件拿出来。“我猜应该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面对被废品占了三分之一的房间,芳真想出不箱子底层会有什么宝贝。

  星从箱底拿出几张粮票,失望地说:“是些过期粮票,奶奶还说有宝贝,我还以为会是玉啊翡翠之类的东西。”芳微笑着说:“你就是奶奶的玉了,是奶奶唯一的宝贝。不过这东西要在三十多年前真是宝贝。”

  “星,找到了吗?”星的奶奶躺在土炕上,沙哑苍老的声音听了让人心里害怕,奶奶说:“找到了就拿去兑些米回来,咱们家里第一次来客人,要让客人吃好。”

  星看着芳无奈地笑笑。芳牵起星的手像逃一样跑出房间,她没想到她这个“客人”会让这个家庭拿出压箱底的宝贝。芳喘着气对星说:“星,哪儿有粮油店?”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出了山就有。”芳倒吸一口凉气,反问道“出了山?”。

  山不高,但沟很深,刚下过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芳和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外走去。星问芳说:“芳,城市里好吗?”芳愣了一下说:“也就那样。”星又问:“城市里的人是不是家家都有电视机。”芳一阵心酸。芳问道:“星,奶奶怎么回事?”星说:“奶奶在前天捡废品时把脚崴了。”星眼中泛起泪花,说:“奶奶都七十三了,还要每天捡废品,我不能让奶奶过一天好日子,感觉很难过。”七八里的路,芳感觉走了很久很久。

  芳买了一些米和油,星不好意思地说:“芳,给奶奶买个冰糕吧,奶奶活这么大岁数从没吃过冰糕。”芳知道这么远的路,走回去冰糕也就化没了,但她还是买了两个冰糕,让星吃了一个,两毛钱一根的冰糕在城市里根本没有。回去时星看着慢慢融化的冰糕,只恨路太长,而自己腋下却没有长着翅膀。

  星去做饭了,芳再一次看着这座破旧的房子,侧墙面的白灰大多都脱落,露着土坯。房檐上露着的椽子被蛀虫蛀得千疮百孔。正面墙面上能模糊地看到毛主席像,还有“毛主席语录”“忠字台”“斗私台”等字。窗户上是新贴上的报纸,上面报道了领导的政绩与明星的绯闻。不足二十平米的院子里,东北角里堆满了奶奶捡来的酒瓶与易拉罐,东南角是星在山上砍回来的柴,西北角是用油毡搭起来的厨房,西南角是一个鸡窝,里面养着四只鸡。

  十多平米的屋子里,一个土炕占了三分之一地方,地上堆着怕雨淋的废品几乎又站了三分之一地方,剩下的三分之一地方,除了那个木柜之外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星从废品站买回来的书。

  芳听父母说过,星的爷爷在文化大革命时被批斗致死,星很小时父亲因故意杀人罪被判了死刑,后来母亲跟别人跑了,只剩下星和奶奶相依为命。芳在十岁时跟着父母到城市生活,八年没有回过老家,她在新闻上经常看到农村日新月异的变化,这一次暑假她终于说通父母,独自回了老家,但眼前的一切却让她失望。

  星做好了饭,喊芳。芳给奶奶端到屋里一碗,奶奶从炕上挣扎着爬起来,一股难闻的味道扑向芳的鼻子,芳不禁皱了皱眉头。芳仔细打量着奶奶,奶奶的头发全白,脸因长时间没洗,皱纹里满是污垢,身上的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洗过,胸前不知是饭渍还是什么,一片一片的,看起来似乎硬的能折断。芳走出屋子,问星:“你怎么不给奶奶洗衣服?”星道:“奶奶只有这一身衣服。”芳落下了两滴泪。

  芳对星说:“星,你做的饭真好吃。”星笑笑说:“我从十岁就开始做饭了,到现在已做了八年了。”芳无语。晚上,芳把MP5打开给星看电影,星看到后兴奋地说:“怎么还有这么小的电视,真可爱。”芳没有说话,星看了一会儿又说:“这是什么台,竟然没广告,真不错。大多台上一集四十分钟的电视剧都要加两三次广告。”芳想笑,却流出了泪。芳睡在了别人家,不知是因为新环境还是蚊子多的缘故,芳久久睡不着。星是她儿时最好的玩伴,星虽然瘦小,但从来不让别的男生欺负芳。芳又想起当初一家要搬走时,星跟着车哭着喊着追了很远,不禁流下了泪。

  第二日早晨芳醒来时,星已做好了饭,星煮了半锅稀饭,蒸了几个玉米面窝头。星给奶奶稠稠地盛了一碗饭,拿了一个窝头。然后又给芳稠稠的盛了一碗,自己只盛了一碗汤,一粒米都没有。星掰了一个窝头,递给芳一半说:“吃吧,玉米面很有营养的。”芳看着星瘦瘦的脸,接过窝头。

  吃过早饭芳拉着星说:“我们到集上去吧。”星问:“到集上做什么?”芳说:“我想给奶奶买件衣服。”星说:“那我们把这些废品也拉出去卖了吧。”芳点点头。星到邻居家借一个排子车,芳和星一起把瓶子、纸箱、破布絮等一起装了满满的一车,临走时听到奶奶在屋里喊:“星星,看好秤,不要让人家糊弄了你。”星喊了一声:“知道了。”

  天很热,路上昨天的泥泞今天已变成坎坷,星吃力地拉着车子走着,芳在后面推着,一会儿芳就出了一身汗。到了废品站,总共卖了一百四十块零两毛,废品站老板说给一百四,星却执意要那两毛,争执了半天,废品站老板又拿出五毛钱递给星,不屑地说:“不用找了。”星对芳说:“奶奶半年了就捡了这么点儿,那怕一分钱也要要上。”

  从废品站出来,芳花六十块钱给奶奶买了一身衣服,星说:“得拿些消炎药,奶奶崴着脚后也没吃药,现在脚肿的厉害。”星买了药,又在菜摊旁捡了一些菜叶子,芳不解地问星:“捡这个做什么?”星笑笑说:“喂鸡啊,回去切碎和玉米面拌在一起,鸡吃的可欢了,四个鸡每天至少可以拿四个蛋,对了回去了我给你煮鸡蛋,家里的鸡蛋肯定比外面的鸡蛋好吃。”

  芳坐在车子上,星拉着,路上看到饮料瓶星都要捡起来。芳说:“星,唱个歌吧。”星说:“好啊,我给你唱我刚写的《悲伤对谁说》。”

  日落了,夜来了。

  心里的疲惫苏醒了。

  我哭了,我哭了。

  好想找个肩膀歇歇。

  月亮还没升起,油灯就要枯竭。

  泪水照不亮黑夜。

  起风了,雨来了。

  心里的寂寞膨胀了。

  静静地,静静地。

  任岁月无声地蹉跎。

  窗户没有嘴巴,房梁没长耳朵。

  我的悲伤对谁说。

  一个人扛不起生活,一双脚踏不平坎坷。

  一颗心承受太多,终会苦涩。

  我的悲伤对谁诉说……

  星唱完后说:“月亮是我,油灯是奶奶。”芳黯然。回到家,星给奶奶脚上涂上药,又煮了四个鸡蛋,给奶奶吃了两个,另两个执意要让芳全吃了。芳说:“星,你应该出去打工。”星说:“我也有这打算,等奶奶脚好了我就去,你帮我找个活吧。”芳点点头。

  星拉起芳的手说:“芳,跟我地里摘菜去,中午了我给你做手擀面。”芳跟着星到了菜地,星先摘了一个红红的西红柿给芳,说:“吃吧,这个比集上卖得好吃,没打着催红剂,这是自然的红。”芳咬了口,酸酸的,的确很爽口,在城市里买的西红柿没有这种味道。芳吃完一个西红柿,星又递过一根黄瓜,说:“这个也比集上卖的好吃,没施过化肥没用过农药,不洗吃也没事。”芳把黄瓜上面的刺擦掉,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有一种淡淡的清香,略带甜味。星又摘了一些豆荚,见芳吃完黄瓜便问:“好吃吗?”芳点头说:“好吃。”星自豪地说:“这些都是我种的。”

  回家后,芳看着星擀面,说:“我只见我奶奶擀过面。”星说:“我这也是奶奶教我的,擀面很费力的,奶奶擀不动了我就让奶奶教我擀。”面擀好后,星问芳:“你会烧水吗?你去烧水,我做菜。”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我只会用电磁炉。”星说:“那你就多等会儿,我炒好菜了再烧水煮面。”星炒了一个豆荚,又做了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又拌了一个黄瓜,星说:“昨天没时间,今天中午我们吃丰盛一点儿。”星做的饭的确好吃,芳吃了满满三碗,在她的记忆里最多时也就是吃两碗。

  下午,星说:“芳,我们捉鱼去,今晚我给你炖鱼。”芳跟着星到了河边,星让芳拿着捕鱼的网子等在下游,那是星用旧窗纱做的网子。星拿一根棍子在上游水草里一阵乱捅,不一会儿芳感觉网子有些重,便喊星。星下来提起网子,里面除了七八条小鲤鱼外还有一条蛇,碧绿的身子,红色的头。芳看了网子吓得大叫,星笑笑说:“这种蛇是水蛇,没毒的,一般也不咬人,你吃蛇肉吗?要是吃今晚我给你炖了,蛇肉全是油,可好吃了。”芳眼也不敢睁,喊道:“快扔了它,谁吃这么恐怖的东西。”星看准蛇的头,猛得伸手抓住,扔得远远的,星说:“我以前吃过蛇,后来奶奶说蛇也是龙,吃蛇会遭罪,我就不敢再吃了。”芳吓得再不敢捕鱼,只在岸上看着,星又捕了一些才回去。

  晚上,芳又美美的吃了一顿,她感觉星的手艺可以与大酒店相媲美,芳说:“星,我有个同学他家里是开饭店的,回去了我给你说说你去饭店干吧。”星说:“饭店里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芳说:“刚去时肯定按学徒算,一个月也就三百块钱左右吧。”星想了一下说:“太少了,工地上的小工一个月还一千多呢。”芳看着星细细地胳膊,星虽是男生,还没自己的胳膊粗,芳说:“我怕你吃不了那份苦。”星笑笑说:“别看我瘦,浑身尽肌肉。”芳没有说话。

  暑假结束了,芳要走了,星和八年前一样,追着车跑出很远,泪水模糊了芳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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