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狐情未了

宝哥短篇小说集 by 李春宝

2020-10-2 20:49

  一

  这本应该是举国欢庆的一天,就在前天凌晨新月国终于打败了兵力数倍于自己的中天国。然而这一天没有炮声,没有欢呼声,皇宫更是被悲伤笼罩。

  胜利来之不易,无数的官兵死于刀枪之下。有战争便有流血,官兵的死或许不足于让整个国家陷入悲伤,但他的死足于让每一个人动容。

  他本可以在自己的族群中称王,他本可以前呼后拥,他本可以借机报复新月国的皇族及人民,但是他没有。你可以说他是为了爱情,是出于私心,但是他扭转了战机,改变了新月国人民的命运,这是不争的实事。

  他叫白衣,如其名字,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衣是他不变的装扮。哪怕是临死前,他也哀求将军为他换上干净的白衣,他说他要体体面面地去见公主。

  她叫若仙,是新月国的公主,貌若天仙。当她听到丫环说他的尸体就停在城门外时,不顾身份,冲破阻挠向外奔去。花容失色,钗钿遗落,如疯如痴。

  朱红色的棺材隔断的不是面容,而是阴阳。

  “打开棺材。”她嘶吼着。

  官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还不赶快打开。”跟在她身后的太监催促道。

  “给我补一下妆,”在官兵开棺材时,她对身后的丫环婆子强笑说,“我是不是像个疯子,他会取笑我。”

  棺材打开,妆容恢复,然而粉脂却遮盖不了她深入骨髓的痛。

  “郎,你回来了。”她想笑,却流下了两行泪。

  “郎,我来了。”她一只手捂住了心口,她疼,比一把尖刀刺入心口还疼。

  “郎”她终于没能忍住,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当她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母后坐在身边,脸上还挂着泪水,父皇立在床前面带忧色,七八个太医也没有避嫌,一侧垂手而立,十几个丫环婆子外围坐立不安,各个面容含悲。

  “母后,白衣不要我了。”

  房间内安静地可以听到呼吸,没有人说话,因为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母后,我想一个人静静。”

  二

  “郎,你答应过我会活着回来的。”

  “郎,你说你法力高强,不惧凡人。”

  “郎,你说你有九条命,都属于我。”

  “郎……”

  整整一天,她抚摸着手中的龙凤玉佩喃喃自语。

  “这个玉佩有我的灵力,只要它光泽不减,那就说明我还活着。”在半年前白衣把这个玉佩放在了她的手中。

  “我才不看这个,我要你活着。”她虽嘴上说,但白衣走后玉佩几乎没有离过手,就在前两天的夜里,她发现玉佩没了光泽,她拼命的擦拭却无济于事。

  “你本可以做你的王,你本可以成仙了道,却为了我放弃一切,这样值吗?”

  在白衣走前,她问过同样的话。那时白衣的回答是,我不仅仅为了你,我为了新月国万万人民不被奴役。

  同样的话白衣的父王也问过,或者可以说是怒斥。他们是狐,而他贵为狐王的继承人。那时他的回答是,如果不能和她一起,我即便拥有整个天下又如何?如果眼睁睁地看着新月国的人民被奴役而无做为,成仙了道还有什么意义?

  “你若去便去,只是踏出了这个山谷,你便不再是我的儿子,从此后你的生死再与我们狐族无关。”狐族与新月国的人民可以说是不共戴天,就在一年前新月国为了驱逐狐族,举国猎狐。他们并没有做对不起新月国的事,仅仅是因为儿子喜欢上了新月国公主。

  狐即便修出人形,在得道之前始终是妖,妖低人一等。身为狐王,虽然他法力高强,但却无能力,因为妖一旦沾了血便再无缘于仙,而且惊动了修行者,他们仍然免不了灭族悲剧,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狐子狐孙被追被杀。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双目都要喷出火来。如今儿子为了新月国公主,竟然放下仇恨,这让他不能理解。他恨儿子没有骨气,也需要要给族群一个交代,便于断绝父子关系威胁。

  “父亲,恕孩儿不孝。”白衣向狐王磕了三个头,义无反顾地出了谷。

  三

  在白衣下葬这天,千万官兵坟头落泪,他是妖,但皇帝却给了他将军级的葬礼。而这一天新月国的人民也将家里的狐皮埋葬,并且烧纸焚香。他是他们的救世主,没有他,他们此刻正在为中天国的皇帝修陵墓,九死一生。

  修陵墓要从百里之外运石料,那是宠大的工程,需要数万劳力。中天国仗着国富兵强要新月国进贡三万奴隶,必须是壮年男性,否则就准备迎接战争。对于一个不足百万人的小国,这如同灭国,但迎战一样会亡国。

  皇帝束手无措,有大臣提议和亲,将若仙嫁于中天国皇帝的傻儿子。那傻儿子到底有多傻,据说见了略有姿色的女子便叫母后,将女儿嫁于他无异推入火坑,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和亲的消息传到坊间后,连百姓都替公主惋惜。有识之士认为,中天国意图吞并新月国,委屈求全只会让中天国变本加利。总是躲不过被奴役的命运,不如战死沙场,让中天国知道新月国无无骨之人。于是一些志士联名上书:国家若失尊严,百姓如何抬头?新月国虽然弱小,傲气不输,愿为国家尊严战死沙场。

  百姓如此态度,让皇帝有了一战的想法,既然站着与跪着都是亡国,为何不站着。

  两国开战了,战况毫无悬念,新月国的将士节节败退。就在皇帝绝望之际,白衣出现了。

  妖不能施法于人,他违背了。他有着高强的法力与卓越的见识,排兵布阵无所不通,他随意布下一个迷魂阵,便能深陷敌人数万军马。

  中天国的皇帝召来术士参战,将军问术士有何妙计。

  术士言:“此妖法力高强,正面难于取胜,老道可布一阵,只需将军将他引入阵中,倾刻间便毁他千年修为。”

  将军道:“老师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术士附将军耳边,如此如此交待一番。

  当日夜里,将军点起一千精兵,要引白衣入阵。哪知经过一山谷时,忽然乌月蔽月,百虫不鸣,将军只道入了白衣之阵,命军马速撤,最终只有将军一人逃出。

  次日夜里,将军再点三千精兵向白衣驻地奔去,白衣点兵迎战,将军大败而逃。白衣追至一山间,忽闻血腥漫天,自知不妙却无力逃脱。血腥压制了他的法力,此时他如普通人,在与敌方将军交逢数回合后被刺中要害。

  看到希望不久的新月国将士再次陷入黑暗,没有白衣战争必输。

  然而中天国没有继续进攻。

  探子回报:“中天国数万将士倒戈,提将军头颅来见。”

  原来术士要打败白衣需要一千名己方将士鲜血,将军为了前程,竟让手下无故送死,第一日夜里死去的一千名将士并非入了白衣之阵,而是入了术士之阵。

  中天国将士的倒戈让新月国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将敌军打垮。

  四

  七天了,若仙几乎粒米未进,虚弱让她产生幻觉,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天她与几个丫环在花园里玩,突然听到几个小太监喊道:“打死它,打死它,别让它跑了。”

  她们正好奇之时,忽然看到一只白狐逃进了树丛,紧接着便有几个太监跑来,问她可否看到一只白狐。

  她当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便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或许只是想捉弄一下太监吧。太监走后,她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又与丫环们玩在一起。

  那天夜里,他梦到一个白衣男子,那男子说他叫白衣,是她白天救的白狐,因为她贵为公主,不敢冒然现身答谢,只好梦里相见。

  若仙出于好奇,便让他现身。当她睁开眼时,床前果然站着一个白衣男子,相貌与梦里的一模一样。白衣送给了若仙一把扇子,说他就住在扇子里,只要公主有需要,他随时可以现身。

  白衣成了若仙的宠物,每当若仙无聊时,便打开扇子召唤白衣。白衣是妖,见多识广,他每次出现总会给若仙讲各种趣事。

  纸总是包不住火,时间久了,事情还是被皇帝知道了。

  她贵为公主,竟然与低人一等的妖幽会。他贵为国君,女儿却做出如此不耻之事,若传出去他颜面何存。于是一书圣旨,狐皮涨价,全国猎狐。

  五

  “郎,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若仙似乎看到白衣走来,挣扎着要坐起来。

  “公主,你身子虚弱,不要起身。”“公主!”“快叫太医……”

  丫环试图安抚若仙却若被凭尽全力被一把推开,也因此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在床下。放在床头的玉佩倒落地上摔为两瓣,在往起扶她时,扇子也被丫环不小心撕裂。

  “若仙,我回来了。”

  “郎,真的是你吗,我死了对不对,”若仙缓缓睁开眼,看到了床前的白衣男子,还是熟悉的模样,那么亲切,她开心地笑了,“无所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何论生死。”

  “若仙,你没死,我们都没死,”白衣附身,低声说“你太虚弱了,不要说话。”

  “郎,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不会了,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若仙欣慰地笑着闭上了眼,一旁的皇后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屋里没有白衣,只有皇帝、皇后与一个道士,这道士乃是新月国国师。国师看若仙入睡,躬身对皇帝施礼,说道:“贫道法力低微,虽然用幻术将公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是救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能救公主者唯有白衣。”

  皇后闻言嘤嘤而泣,说道:“我苦命的女儿,我可到哪里去寻找白衣。”

  突然皇后给国师跪下,求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国师一定要救她,我愿以我的命换她的命。”

  皇后这一跪,国师吃惊不小,慌忙扶起皇后,说道:“贫道尽力。”

  国师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很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六道轮回,有人道有畜生道,却没有妖道,而茫茫天地间,他到哪里去找白衣魂魄?

  突然国师看到了两半的玉佩,心中狂喜,拿起玉佩对皇帝说:“希望陛下能找最好的工匠将玉佩修复,白衣能不能复生尽在此玉佩。”

  皇帝面露疑色,国师又道:“玉佩内有白衣的一缕魂魄,若能修复只需公主滴血喂养九九八十一日,白衣便可复生。公主血脉高贵,若白衣复活极有可能脱得妖体成为仙身,那时陛下也不必为人妖殊途而犯难。”

  皇帝闻言,即命人张贴榜文,若能修复玉佩赏白银千两。两日后玉佩修复,完全看不出裂痕,而且光泽鲜艳。

  虽然丫环告诉若仙白衣回去探望父亲去了,但若仙还是情绪低落,她一直怀疑那天见到的白衣是梦,直到国师把玉佩交给她。玉佩的光泽是国师往进注入了灵力,这也让若仙相信了白衣还活着。

  八十一天的滴血喂养,对于若仙来说虽然很漫长,但总是有了盼头。她每日清晨都会用针刺破手指,往玉佩上挤一滴血,然后开始对着玉佩说话。对于一个从未碰过线拿过针的公主来说,刺手指需要勇气,但她仍然坚持了下来。

  第八十一天终于来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冬季已变成了春季。

  这天若仙怀着激动的心情将血滴到玉佩上,忽然满屋生香,玉佩光芒大振,在光芒里慢慢的幻化出一个人形,是白衣,依旧一袭白衣。

  六

  白衣复活的消息不胫而走,而白衣要与公主成亲的消息传遍坊间时,所有人都沸腾了,似乎比自己家里办喜事还要激动,皇帝更是龙颜大悦,一书圣旨大赦天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婚礼前一天,白衣突然接到飞鸽传书,狐族被修真者困在狐仙谷,将面临灭族之灾。

  白衣看到书信震怒便去找皇帝理论,哪知皇帝也是一头雾水,都要成亲家了,他怎么可能派人围剿狐族?为了弄明白情况皇帝派国师与白衣同往狐仙谷。

  国师与白衣半云半雾,顷刻间便到了狐仙谷,果见几十个道士和尚各显神通追杀狐狸。白衣怒火冲天,大呵一声:“住手。”声音响彻四野。

  一众修真者闻得声音知道来了高人,便收了兵器向白衣围拢过来。国师看出这些修真者不是新月国的,便问道:“你们不在山中静修,却为何跑到我国土做乱?”

  “反正你们也是死人了,告诉你们也无妨,”一大和尚指着白衣道:“要怪就怪你的大舅哥,是他花重金请我们来的。”

  白衣怎么也想不明白,怒斥道:“一派胡言,我念你们修行不易,劝你们趁早收手,从哪儿来到那儿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大和尚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想想哪个皇帝愿意有出众的兄弟姐妹?是你的大舅哥对你不放心啊,哈哈哈哈。”

  一道士斥道:“大和尚休得废话,灭了这妖孽好去拿余下赏金。”

  一众修真者挥出兵器便向白衣与国师打去,但是他们都低估了白衣的法力,白衣已得了仙体,法力也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有国师相助,不一时便将一众修真者打得落花流水。

  打退修真界,白衣慌忙落下云端,在一只狐狸的带领下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

  “父亲!”白衣眼泪瞬间涌出。

  “是孩儿不孝。”白衣泣不成声。

  “回来就好。”狐王吃力地说道,眼睛里却是满满地欣慰。

  “重整狐族,”狐王将一个令牌交到白衣手中,又看了国师一眼说道:“不要相信人类。”

  “父亲!”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山谷。

  狐王死了,儿子回来了,他便安心了。

  白衣将父亲尸体与谷中大小狐狸尸体放在一起一把火烧掉,又面无表情地对国师说:“你回去吧。”

  国师也知道白衣不会回去了,纵有纳海胸怀也无法天天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他又不能去伤害自己爱人的亲哥哥,唯一的选择只有永不相见。而且重整狐族是狐王的遗愿,他不可能违背。

  国师自己回去了,皇帝与若仙慌忙问原因,国师自然不能说是太子指使,只说是中天国报复,白衣要留下来处理后事。

  一晃数月过去,若仙几乎是数着日子等白衣,她再没有过笑容。国师知道他瞒不了多久,在若仙再一次请求国师到狐仙谷看看时,国师只好说了实情,白衣当上了狐王,而狐王永远不能与人相近。

  若仙如痴一般,木讷地转过身回到自己宫中,泪悄无声息地流着,三天三夜。

  七

  若仙出家了。

  国师怕皇后想不开,便编了一个谎言说若仙本是王母向边丫头,因犯了错被贬下凡,皇宫是留不住她的。

  白衣无时不刻不挂念着若仙,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人类让他们几乎灭族,他不能让狐族上下失望,所以所有的思念只能深埋心底。

  山中无岁月,五十年弹指一挥间。这日白衣正在看书,忽然国师来访,白衣知道国师带来了若仙的信息,慌忙起身问道:“她还好吧。”

  “时日不多了,”国师叹息道,“我一直劝你不要再打扰她清修,但这次我希望你能去看看她,也算了了她的红尘心事。”

  白衣到了尼姑庵,如往常一样,被主持阻挡在外,白衣跪地苦苦哀求,但主持却不为动容,只说天命如此,你们今生无缘。

  白衣怒了,起身指主持道:“无耻老尼姑,过去你怕她见我旧情复燃,断了你的财路,一直用天命来搪塞我。今日或许将是最后面,你仍然如此无情,如果真是天命,那我便逆天改命,纵是拆了你这庙宇我也要见她。”

  主持道:“劝你趁早死心,有悖天命,必堕轮回。”

  白衣大怒,疯了般大呵一声:“挡我者死。”接着手中白光闪现,一把宝剑已握在手中。

  白衣挥剑便向主持刺去,主持没躲没闪,宝剑刺穿胸膛。白衣愣了一下,他曾数次和主持交手,知道主持修为不凡,因问道:“为何不躲?”

  主持双目含泪,却微笑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缘,而我为了这座庙阻挡了你们几十年,也累了。”

  主持倒下后,白衣正要进去,忽的空中有人呵道:“大胆妖孽,竟敢逆天而行。”

  抬头看去,只见二郎神威风凛凛地站在云头。

  二郎神道:“无知妖孽,虽得了仙体却不知珍惜。若仙本是天宫玉女,岂容得妖邪亵渎。若你珍惜仙体,趁早回你的狐仙谷做你的狐王,日后到天庭谋个差使你我也好相见,否则今日便毁你修为。”

  白衣自知不是二郎神对手,求道:“今日我势必要见若仙一见,还望大神高抬贵手。”

  二郎神道:“天命难违,若要见若仙先问我兵器。”

  多说无用,白衣飞上空中便和二郎神斗在一起,一个修行几千年,一个只有几百年修为,两人法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没几回合白衣被打落在地,显出原形。

  二郎神本想取白衣性命,但他的枪刚刺到白狐脖子上时却住手了,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天命并不在天的手中,大多数时候在执行者手中,主持用死给了白衣一次改变天命的机会,只要自己的收回枪,也能给白衣一次改变天命的机会。

  二郎神走了,他违了天命,但没人能把他怎样。

  八

  若仙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盯着房梁,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见白衣就是奢望,她现在只求死去。

  门外传来一串低低的“嗷嗷”声,若仙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光彩:“郎,是你吗?”

  门开一条缝,一只白狐挤了进来。是白衣,二郎神毁了他的修为,但留了他一条命。

  若仙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从床上坐起来,下床,穿鞋,把狐狸抱在怀中。

  九

  午后,阳光正好,若仙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一只白狐在她怀中睡得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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