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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节 赶紧脱衣服

战争与回忆 by 赫尔曼-沃克

2018-9-22 21:47

  妇女的行列终于开始移动。这时候杰斯特罗亲眼看到班瑞尔描绘的程序了。国社党军官正把犹太妇女分成两行。一个瘦长的军官好像全凭他的手或左或右那样一挥作出最后决定。一切都在按照一种安静而刻板的官样形式进行。这时候,你只听到德国人的谈话声,警犬偶尔的吠叫声,火车头冷却时喷出蒸汽的咝咝声。

  他和那些“知名人士”站在灯影中留心地看。他们分明是被免除了这一次挑选的手续。直到现在,他们的行李仍旧放在车上。也许,那些乐观者的想法是对的吧?一个党卫军军官和另一个警卫被派来管这特殊的少数几个犹太人;这两个外表很平常的年轻德国人除了他们那一身威风凛凛的制服外,并没什么其他可怕的地方。警卫长得相当矮小,戴着一副无边眼镜,端着一挺手提机关枪,尽量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两个人对自己执行的例行公事都好像感到很沉闷。军官不说什么别的,只吩咐“知名人士”不许谈话。埃伦-杰斯特罗手遮着探照灯光,继续向站台一路望过去,想要找到娜塔丽。如果发现了她,他就决定把这条命豁出去;他要向军官指出他这个侄女,说她有美籍护照。把这句话说出口,只需要三十秒钟就够了。哪怕是挨打或者枪毙,他也不去管它。照他猜想,德国人可能要知道有关她的情形。可惜他没法把她指出来,虽然知道她就在人群中什么地方。她身体很强健,不可能在车上生病死了。她肯定不会在稀疏零落向左面走过去的那一行妇女当中。那些妇女,你可以很容易地把她们分辨出来。她可能是在密密匝匝向右面走过去的另一行妇女当中,那些妇女多数都搀着或抱着孩子。再不然,她就是在那一长列未经挑选的妇女当中。 那些向右面前进的妇女,都带着恐怖的神情,慢腾腾拖着脚步在“知名人士”旁边走过去。杰斯特罗被探照灯光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她们走过时,即使娜塔丽在她们当中,他也没法辨认出来。孩子们有的拉着母亲的手,有的揪着母亲的裙子,都乖乖地走着。还有一些孩子抱在怀里,已经睡熟,因为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一轮满月高悬在强烈灯光上面的天空中。行列在旁边走过去。这时候两个穿条纹衣服的人登上了党卫军的卧车,把受特殊照顾的犹太人的行李扔了下来。

  “立正!”党卫军军官向“知名人士”喊口令。“现在你们跟着那些人走,一起去消毒。”他那口气听来很粗鲁,他向那些走过去的妇女那面作出的手势具有威力,是不容误会的。

  那十七个人都愣住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望望他们滚在地上的行李。

  “快步走!”军官的口气更生硬了,“跟上她们!”

  警卫向这些人挥了挥手提机关枪。

  那位柏林律师向前一步,低声下气,哆嗦着说:“队长长官,请问阁下,您不会是闹错了吧?我们都是‘知名人士’,再说——”

  军官竖起了两个僵硬的手指。警卫对准了律师脸上就是一枪托子。他倒在了地下,流着血哼哼。

  “把他拉起来,”军官对其他几个人说,“领着他一起走。”

  这一来埃伦得到了他的答复。已经毫无疑问,他现在是去就死。他很快就要死了,可能是几分钟以内的事。体会到了这一切,他的心情是十分奇特的:恐惧,痛苦,同时悲哀中又有那么一种获得解脱的感觉。他最后看了看月亮,看了看诸如火车之类的东西,看了看那些妇女,看了看那些儿童,看了看身穿军服的德国人。这情形是令人惊奇的,但并不是十分可怪的。他离开特莱西恩斯塔特的时候,对此早已作好准备。他帮着大家扶起了这位遣送组主任,主任的嘴已经血肉模糊,但是他那恐怖的眼光更叫人看了难受。杰斯特罗最后别过脸去瞥了一眼,看见长长的几行人仍旧在探照灯光照射着的站台上一路延伸过去,那里还在进行挑选。将来有一天,他会知道娜塔丽的遭遇吗?

  月光下,冷冽的空地里大家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很长一段路;静悄悄地走着,只听见脚步在泥污的冰凌上发出的咔嚓声,孩子们渴睡中的啼哭声。一行人走到了一片草地上,修剪得很好的草在强烈的探照灯光下映出鲜绿,草地后面是一带深红色砖房,房子低矮,没有窗子,高高的方烟囱时不时冒出火花。它可能是一个面包房,也可能是一个洗衣作。剃光了头的人领着一列人走下宽阔的水泥台阶,沿着昏暗的过道进入一间被光溜溜的电灯照得灿亮的空房间,那样子很像是一间海滨浴室,里面摆着一些长凳,沿墙上一溜和房中央柱子四周都是挂衣服的钩子。面对着进口的那根柱子上是一个用好几种文字写的牌子,最上面写的是意第绪文:

  在此脱衣 洗澡消毒

  将衣服折叠整齐

  记住你放衣服的地方

  使人感到窘促的是,男男女女必须在同一个地方脱衣服。穿条纹衣服的囚犯把少数几个“知名人士”领到一个角落里,这时候埃伦吃了一惊,只见这些囚犯都去帮着妇女和孩子脱衣服,一面不住地道歉。他们说,这是营里的规矩。不能为这种事多费时间。现在重要的是:必须抢快,要叠好衣服,服从命令。不一会儿,埃伦-杰斯特罗已经脱光了衣服,坐在一张粗木头长凳上,赤脚踏着冰冷的水泥地,嘴里喃喃念着圣诗。按说,人们不可以赤着脚祈祷,或者光着头宣神的名号,但这是非常时刻,对戒律是可以通权达变的。他看见一些年轻妇女,长得很动人,她们袒裸着的丰润的肌肤在灿烂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娇艳,好像鲁本斯 画的裸体女人。当然,多数妇女的体形已经变得很难看:有的骨瘦如柴,有的皮肤松垮,胸部和肚子都搭拉下来。孩子们看上去都像薅了毛的鸡一样。

  第二批妇女拥进了更衣室,后面跟着更多的男人。埃伦看不真娜塔丽是不是在那些人当中,人群是那么混乱。一些光着身体的妇女和她们穿着衣服的丈夫没想到会这样暂时团聚:一认出了对方,他们就发出欢呼,彼此拥抱,父亲紧搂住了他们赤膊的孩子。但是那些剃光头的人立刻拆散了他们。以后时间多着啦!这会儿大伙得赶紧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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