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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如堕五里雾中

战争与回忆 by 赫尔曼-沃克

2018-9-22 21:47

  其实,罗达根本没必要顾忌彼得斯上校。他几乎看也不朝她看一眼;相反,他倒是不断在打量她那个矮个儿丈夫。此时他一言不发,面容严峻、疲惫。彼得斯终于向他问起了对战局前途的看法。
  “哪儿的战局?”帕格问。
  “整个战局。海军是怎么看的?”
  “上校,那得看你在海军中担任的是什么职位了。”
  “那么从你所处的地位看呢?”
  这位相貌堂堂的高个儿陆军军官没话找话,问些这种毫无意思的问题,很使帕格迷惑不解,他于是回答说:“已往的情况和将来的情况都是一团糟。”
  “完全同意。”彼得斯说——此时喧闹的餐厅里的灯火闪了几下,然后暗了下来——“你作的这个年终总结要比我在所有报纸上看到的强多了。啊,女士们,先生们。还有五分钟就到午夜了。亨利太太,请允许。”她就坐在他的旁边,这时他把一顶纸做的牧羊女帽子戴到她头上——他的举止出奇地斯文优雅,她感到就连帕格也决不会找碴儿——然后又把一顶用烫金硬纸板做的钢盔斜戴在自己那头漂亮的灰发之上。这张餐桌上并非每个人都戴上一顶纸帽,但是使得罗达吃惊不小的是,她丈夫竟也戴上了一顶。除非是在孩子们小时候的生日宴会上,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事。维克多头上那顶带金边的粉红纸帽丝毫也不使人感到好玩可笑,相反却使他的神色更显得痛苦悲哀。
  “啊,帕格!瞧你这副样子!”
  “新年快乐,罗达。”
  客人们手里拿着香槟酒杯子,在烛光下相互亲吻,唱起了“美好的往日”。帕格心不在焉地吻了一下他的妻子,也让彼得斯很有礼貌地吻了她一下。他的心思此时已经只顾回想一九四二年的往事。他想起了华伦靠在“诺思安普敦号”的舱房门上,一只手托着头顶上的门框对他说的话:“爸爸,如果你太忙,顾不上我,你就告诉我:”他还想起了瓜达卡纳尔岛附近黑色海水之下,有许多军官和士兵长眠在击沉了的“诺思安普敦号”的船壳里。此外,他还无限伤感地想起了一定要请求霍普金斯尽力把娜塔丽和她的孩子从卢尔德搭救出来。她至少还活在世上。
  哈利-霍普金斯在白宫里的卧室,是在一条黑暗阴沉的长走廊的尽头,与椭圆形办公室只隔几个房间。他身上那套灰色衣裤松松垮垮,就像挂在稻草人身上的一块破布。他站在那里,望着窗外阳光照耀下的华盛顿纪念碑。“你好啊,帕格,新年快乐。”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仍然把瘦骨嶙峋的双手交叉在背后。这位文职官员身躯佝偻,衣着寒伧,瘦弱憔悴,面色萎黄,而他身旁的海军少将卡顿,却是肌肉饱满,红光满面。他身材笔直,穿着一套裁剪合身、饰有金杠的蓝制服,肩上的穗带金光闪耀,与霍普金斯形成一个鲜明对比。报上的文章有时把霍普金斯描写得好像是个大仲马笔下的人物。是个经常神山鬼没地出入总统密室的神秘的马哲朗 。可是现在他站在帕格的面前,却更像是个纵欲过度的浪荡子,那闪耀的眼神和疲惫的笑容依然流露出没有尽兴的色欲。帕格匆匆一瞥,看到了那幅色彩暗淡的林肯画像,那块写着“解放宣言签署于此”的纪念牌;一张没有铺好的四柱床上胡乱放着一件揉皱了的深红晨衣,旁边还有件银色的女睡衣,地板上放着一双粉红便鞋,床头柜上摆着一排药瓶,这一切都使这房间添上了几分住家的气氛。
  “你能接见我,非常感激,先生。”
  “和你见面始终是件高兴事。请坐吧。”卡顿离开之后,霍普金斯坐在一张扶手已经磨损了的葡萄酒颜色的卧榻上,对着帕格说:“看来,太平洋舰队总司令也需要你。你真是个红人,不是吗?”帕格感到有些突兀,也就不说什么。“我看这一下可中你的意了吧?“
  “我自然是更喜欢去打仗。”
  “那么,苏联呢?”
  “不感兴趣,先生。”
  霍普金斯跷起瘦骨嶙峋的腿,一只手揉着他的又长又翘的下巴。“你还记得一个叫叶甫连柯的将军吗?”
  “记得。一个高大结实的汉子。我是在去莫斯科前线的路上遇到他的。”
  “一点不错。他现在是俄国主管租借物资事宜的头目。斯坦德莱海军上将认为你在这方面能够大有助益。叶甫连柯曾向斯坦德莱提到你。还有埃里斯特-塔茨伯利的女儿。我觉得那次莫斯科前线之行,她好像也跟去的。”
  “对,她去过。”
  “瞧,你们二位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你知道吗?帕格,你去年十二月写的那份有关莫斯科前线的报告帮助很大。我在这儿可是孤掌难鸣,只有我一个人认为俄国人守得住。陆军的情报估计完全错了。总统对你的报告印象很深,他觉得你的见解合情合理,而我们这儿缺的就是这个。”
  “我还以为我写那封有关明斯克犹太人的信是小题大作,做了件蠢事哩。”
  “完全不是。”霍普金斯熟不拘礼地把手一挥,对帕格的话表示不以为然。“对你说实话,帕格,整个犹太人问题是件非常叫人头疼的事。对那些拉比代表团,总统不得不始终避而不见。国务院虽然尽量挡驾,但是他们有些人还是见着了。情况真是惨极了,但是总统又能对他们说些什么呢?他们只是一遍又一遍提出那个叫人泄气的要求。要对俄国人保持信用,要拯救犹太人,要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惟一的办法就是进军法国,粉碎那个疯狂的纳粹制度。而要达到这一目的,我的朋友,关键又在于登陆艇。”霍普金斯在卧榻上向后靠下去,精明地看着帕格。
  为了竭力回避这个不好对付的话题,帕格问道:“先生,我们为什么不多接受些难民呢?”
  “你的意思是说修改移民法,”霍普金斯爽快地回答说,“这是一个大难题。”他从身边一张小桌子上拿起一本蓝封面的书递给帕格。书名是《美国的犹太政治》。“看过吗?”
  “没有,先生。”帕格露出厌恶的神情,把书丢下。“纳粹的宣传品吗?”
  “有可能。据联邦调查局说,这本书已经广泛流传了好几年。这本书是混在邮件里送来的,照理是应该扔到废纸篓里去的,却送到了我的手里,露易丝也看了,她感到恶心。我和我妻子经常收到大批辱骂我们的信件,所用的肮脏词句虽然五花八门,但是多半少不了要骂我们是犹太人,看来可笑,其实也真可悲。自从那次巴尔赫的宴会以来,这种谩骂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维克多-亨利显得如堕五里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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