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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 一层厚厚的灰烬

战争与回忆 by 赫尔曼-沃克

2018-9-22 21:47

  “那么他得到的液体是什么?”
  “铀六氟化物,那是他的初步成果。他进一步改变了这种液体的性质,它虽然很难控制,但操作起来还是够稳定的。现在这件事变得很热门了,军械局想派一名舰艇指挥官常驻这里。我已推荐了你。这又是一个陆上的工作职位。你们年轻人,只要高兴,总能得到海上职务的。”
  然而,西姆-安德森并没乘长风行万里路的雄心壮志。他当初进海军学院是为了免费接受高质量的教育。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把他陶冶成了一个标准军人。在驱逐舰的舰桥上也只是一名普通的舰面军官,同其他舰面军官没什么区别;但在这种别人可以替代的标准军人职责里,却禁锢着一名第一流年轻物理学家的才能。现在他冲破这禁锢的机会来了。无线电近发引信装置虽然在军用器械方面是一个进展,但在探索大自然基本奥秘方面却不是一个突破。而艾贝尔森就是用他的那些纵横交错的蒸汽管道在钓一条大鱼。
  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的人士曾有过推测,说铀235可以将整个一座城市夷为平地;并且说,只要用几公斤铀作为燃料,发动机就可以使一艘远洋客轮绕地球航行三圈。在海军人员中,议论的是一种登峰造极的潜艇,以及勿需空气助燃的动力装置。这是人类施展自己智慧的一个伟大的新领域。而吸引着年轻的安德森的是一种更大、然而更加现实的诱惑力。常驻阿纳科斯蒂亚,他就能比以前有更多的机会见到梅德琳-亨利。“先生,如果局里认为我合格,我没意见。”
  “好的。我准备接下来对你谈的事情,安德森,现在泡汤了。”帕森斯双肘搁在铁栅栏上,下面是陡峭的河岸。“我说过,我们感兴趣的是推进器,但陆军在埋头研制一种炸弹。我们被关在门外。各有各的秘密。可是我们还是知道了。”帕森斯扫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赶忙说:“我们的最初目标同陆军是一致的,即提取纯铀235。而他们下一步是制造一种武器。一组理论家已在着手这方面的研究。也许大自然的某种客观事实会阻止这种企图。谁也说不准。”
  “陆军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糟糕透了。已经知道。他们刚开始使用的铀六氟化物就是我们给他们的。但是陆军认为热扩散法毫无意义。太慢而且浓缩的品位太低。他们的目标是打败希特勒,毕其功于一颗炸弹。真是个好主意。他们白手起家,设计也没经过试制,概念也是新的,而且据说这种新概念是条捷径。他们是在用工业生产的规模进行试验。像劳伦斯、康普顿、费米这些诺贝尔奖金的有分量的人物一直在给他们出谋献策。安德森,你知道,陆军下的本钱确实令人咋舌。他们不断地征用电力、水、土地和战略物资,大有搜尽刮光之势。他们正在这样干的时候,我们已经搞出了浓缩铀235,虽然浓缩度不高,还不能做炸弹的原料,但毕竟迈出了第一步。陆军雄心勃勃,摊子铺得也够大的。假使陆军摔跟头的话,那将是科学上和军事上的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失败。到那时候——不妨设想一下,你别忘了——到那时候就得由海军用原子弹来打垮德国了。原子弹就在这里,在阿纳科斯蒂亚制造出来。”
  “哎呀。”
  帕森斯咧嘴苦笑了一下:“不要紧张!陆军已使总统言听计从,世界上最伟大的智慧人物都在为此工作,而且他们的经费开支之大,和我们相比是百万对一。他们有可能造出一颗炸弹来,只要大自然确实不够严实,留下了这么个空子让我们钻。不过到时候我们还是继续烧我们的小洋铁罐。请记住万一出现的另一种情况。明天到人事局去接受命令。”
  “是,是,先生。”
  在烛光下,罗达的脸蛋像个少妇。他们吃着罗达烘的甜点心樱桃馅饼,帕格困倦得好像掉进雾里一样,但仍在向罗达讲他回国途中在努阿美停留的情形。他们已经喝了两瓶酒,现在正喝第三瓶,所以帕格对赤道南面那块沉寂的法属殖民地因美国参战而带来的那片狂欢景象描绘得有点颠三倒四。他很想描绘一番设在一家古老得发臭的法国旅馆中的军人俱乐部里的那种可笑场面:穿着军装的军人外三层、里三层地围着几个海军护士和法国女人。上校们和中校们紧靠里圈,下级军官则围在外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女人。帕格简直困乏极了,连罗达的脸看上去也好像在烛光中摇曳。

  “亲爱的,”她柔声踌躇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看你有点精神恍惚了。”
  “什么?哪儿的话?”
  “你刚才说,这些都是你同华伦亲眼看见的,而且华伦还开了个玩笑——”
  帕格惊醒了过来。他在讲的时候,确实浑浑沌沌地打着盹,梦幻同回忆交织在一起,想象着中途岛战役之后很久,华伦依旧活着,出现在拥挤不堪、烟雾弥漫的努阿美俱乐部里,用他惯常的姿势举着一罐啤酒,说:“爸爸,那些姑娘全都忘了一旦脱光军服,军衔越高,就越没劲儿。”这纯粹是幻想,华伦生前根本就没去过努阿美。
  “对不起。”他使劲摇了摇头说。
  “咖啡就不喝了吧,”——她关切地看看他,“我送你上床去吧。”
  “见鬼,不行。我想喝咖啡。还有白兰地。我兴致正高着呢,罗达。”
  “也许炉火使得你想睡了。”
  这幢古老的房子里,大部分房间都有壁炉。宽敞的餐厅里的雕木壁炉台,在忽明忽暗地跃动的木柴火光中那高雅的气派简直叫人吃不消。帕格已经变得和罗达的这种生活方式格格不入了。他本来就一向觉得那一套是太奢华了。他站起身来,感到头晕腿软,酒意很深。“可能是。我把红烧酒拿到里边去,你去弄咖啡吧。”
  “亲爱的,酒也让我给你拿去吧。”
  他走进起坐室,倒在一把椅子上,旁边壁炉里已经结起了一层厚厚的灰烬。明亮的枝形灯给装点好了的圣诞树笼罩上一层商店橱窗似的花哨色彩。整幢房子都暖和起来了,室内散发着一种积满灰尘的散热器发出的热气味。罗达把恒温器的温度调高,同时跟他说:“我住惯了冷房子。难怪英国人认为我们像蒸海味一样蒸我们自己。当然,你是刚从热带回来的人。”
  帕格觉得很奇怪,自己明明醒着,也会阴阳颠倒地看到华伦的形象。他头脑恍惚又怎么会想出那样的俏皮话呢?华伦的声音会那样熟悉,那样跟活人一样!“爸爸,一旦脱光军服,军衔越高,就越没劲儿!”完全是华伦的口吻;他本人和拜伦从来都不会说这样的话。
  罗达把酒瓶和酒杯放在他的手边。“咖啡很快就好,宝贝。”
  他呷着酒,感到如果他一上床,就能一动不动地睡上十四个小时。但是罗达操劳忙碌了那么一大阵,而晚饭又是那么丰盛可口:洋葱汤、少见的烤牛肉、酸奶油烤土豆、面包粉和干酪花菜;她的紧身红绸新装可以叫人看得目瞪口呆,头发梳妆得像是要去参加舞会,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表明她诚心相爱,倾心承欢。珀涅罗珀已经为远方归来的人儿做好了无微不至的准备,帕格也不想使自己的妻子感到扫兴和有失体面。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上了年纪,还是因为疲劳,或者是因为柯比的事情仍然悬而未决,帕格对她毫无情欲的冲动。丝毫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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