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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诗词库 近现代诗 20年代 闻一多诗选  ›  爱之神 返回列表

    爱之神

    ——题画

    啊!这么俊的一副眼睛──
    两潭渊默的清波!
    可怜孱弱的游泳者哟!
    我告诉你回头就是岸了!

    啊!那潭岸上的一带榛薮,
    好分明的黛眉啊!
    那鼻子,金字塔式的小丘,
    恐怕就是情人底茔墓罢?

    那里,不是两扇朱扉吗?
    红得象樱桃一样,
    扉内还露着编贝底屏风。
    这里又不知安了什么陷阱!

    啊!莫非是绮甸之乐园?
    还是美底家宅,爱底祭坛?
    呸!不是,都不是哦!
    是死魔盘锯着的一座迷宫!


      副题已经表明,这是一首“题画”诗,并且可以知道,这是一幅西洋画,画的就是维纳斯──爱之神。

      在美学史上,维纳斯历来都被作为美的典范,是世俗美与仙界美的交融,是女人和女神的结合,这些都还仅仅是它自身的容貌气质。就其司职而言,它也同样的让人仰慕歆羡、浮想联翩,她释放和操纵着人类最美好的感情,成全着我们最温馨的美梦。总而言之,爱之神维纳斯就是美的极致,是爱的源泉,以致连她残破不全的形象也往往被奉为艺术史上巅峰之作,人类之膜拜之情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作为清华学校里有名的“美术家”,闻一多当然对维纳斯的美学内涵熟悉之至。作为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他自然也会因她那特有的女性风采而心旌摇曳,因而“爱之神”的题画诗理所当然会满怀深情,满怀敬意。这些情绪的确极明显地浮现在诗歌之中,他赞叹爱神的眼睛:“啊!这么俊的一幅眼睛,/两潭渊默的清波”生动地呈现出了她那宁静而灵异,温雅而俊丽的气质;他勾勒爱神的眉毛,那是“潭岸上的一带榛薮”,鼻子是“金字塔式的小邱”,她的高贵呼之欲出了;他又细致地描绘了爱神的唇齿,鲜艳欲滴的嘴唇象“两扇朱扉”,象“樱桃”,洁白的牙齿如“编贝底屏风”,其精致、其冰清玉质、其青春的韵味都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但是,更加引人注目、甚至让人多少有点大吃一惊的是,闻一多所有的这些溢美之辞都是表面的、短暂的,是他有意识设置的“语言游戏”,似乎是饱蘸感情的渲染之后,他总是出乎人意料地横出一条腿来,冷不防就把你绊个踉跄。说爱神清波荡漾吧,他却陡然语调一沉:“可怜孱弱的游泳者哟!/我告诉你回头就是岸!”这显然是套用了佛家用语“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爱神的一双美目竟然成了“苦海”,它深不可测、风云变幻。孱弱的如痴如醉之人啊,还是趁早迷途知返吧,不要被美丽所诱惑,以致死无葬身之地!诗人站在一个相当超脱的“岸边”敲响了警世之钟,俨然就是一位严峻的智者,当他对爱神高雅的鼻子一番称羡之后,又道:“恐怕就是情人底茔墓罢?”对唇齿的细细鉴赏之余,也说“这里又不知安了什么陷阱!”茔墓、陷阱与前文所谓的“苦海”都是类似意象。诗人既欣赏着爱神的美,却又始终对她持一种深刻的怀疑,认为她包涵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以“茔墓”、“陷阱”作喻,似比“苦海”更加耸人听闻!但最“毒”的还是最后的一个比喻:“啊!莫非是绮甸之乐园?/还是美底家宅,爱底祭坛?/呸!不是,都不是哦!/是死魔盘踞着的一座迷宫!”这样,美丽的温柔的高贵的爱神就沦为了死神的化身。

      无论怎么说,这样的联想都是出奇的,甚至是一般人很难理解、很难接受的。那么,它究竟反映了闻一多当时怎样的思想意识呢?

      我们可以从时代精神与诗人的无意识心理两个层次来略加解析。

      首先,从时代精神上来看,这首诗显然是浸透着西方现代主义精神的。出于对人生终极意义的深入思索,现代主义对人生的烦恼、痛苦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能力。在他们看来,一切的人生活动都笼罩在死亡的巨大阴影当中,谁也没有能力、没有机会获得真正的自由与幸福;人在终极意义上的宿命性又催促着无数的个体为了自己短暂的生存而你争我夺,互相之间产生尖锐的碰撞;人与人关系处于深刻的“异化”状态。当然“爱”也就是伪善的、不可靠的、危险的,而“美”也是短暂的、虚幻的,市俗之“美”、之“爱”如此,当然在背后操纵着它们的“爱之神”也如此。这一西方现代主义精神在“五四”时代进入到中国文化界,对当时的一代如饥似渴的青年学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虽然闻一多在清华学校之时主要还是受到西方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思潮的影响,但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也肯定是难以避免的。一首《爱之神》几乎就是叔本华“爱与生的恼烦”的阐释。

      当然,也许读者会想到,诗人的作品往往并不是哲学精神的形象说明,即便这种哲学精神明显地构成了诗人世界观的一部分,它也不会直白无误地进入到诗的语言之中,诗人的创作往往是他的一些无意识心理的映现。我认为这一分析也是成立的──显而易见,在诗人的眼中,爱神浑身充满了女性的特征。女人、女神和司爱的职能这三者当中,“女人”因素占了主导性的地位,所谓苦海、茔墓、陷阱之类的比喻,肯定不是指她作为神在履行职责过程中耍了什么阴谋诡计,这都是她作为“女人”的“本质属性”。这一点也不难理解,诗人作为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面对古希腊罗马时代的神祗,青春期的感情已经大大地消除了神与人之间的隔阂(更不用说古希腊罗马时代的神本来就“人性”洋溢的),他的确是把受神当作了现实生活中的女性(某一女性?)的幻影,这样,诗人在现实生活中所产生出来的对爱情及女性的感受都统统转移到了这位所谓的爱神身上,情场的失意(当然不一定是闻一多本人的)促使他对女性怀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怀疑乃至诅咒,这都在爱神身上一一落实了。

      无论是意识层次上对时代精神的容纳,还是无意识层次上对人生感触的抒写,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诗人都由此而对现实的人生有所超脱和疏离。他是站在“苦海”之边的峭壁上俯瞰那些竞技于爱浪中的泳者,于是,不免就要指指点点,体现出一位旁观者的语重心长,这样,倒为全诗创造了一种轻松、幽默的情调。

    (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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