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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

      自从别京华,我心乃萧索。
      十年守章句,万事空寥落!
      北上登蓟门,茫茫见沙漠,
      倚剑对风尘,慨然思卫霍。
      拂衣去燕赵,驱马怅不乐。
      天长沧州路,日暮邯郸郭,
      酒肆或淹留,渔潭屡栖泊。
      独行备艰险,所见穷善恶。
      永愿拯刍荛,孰云干鼎镬!
      皇情念淳古,时俗何浮薄。
      理道资任贤,安人在求瘼。
      故交负灵奇,逸气抱謇谔,
      隐轸经济具,纵横建安作,
      才望忽先鸣,风期无宿诺。
      飘摇劳州县,迢递限言谑。
      东驰眇贝丘,西顾弥虢略。
      淇水徒自流,浮云不堪讬。
      吾谋适可用,天路岂寥廓!
      不然买山田,一身与耕凿,
      且欲同鹪鹩,焉能志鸿鹤!

      这是高适早年的一篇重要作品,约作于开元二十二年(734)春由蓟北南返宋中途中的淇水之滨。时年诗人三十五岁。诗中借与薛据和郭微的酬唱之机,叙述和披露了自己大半生的坎坷遭遇,“永愿拯刍荛,孰云干鼎镬”的高尚理想和节操,并表现了自己推崇“建安”诗风的创作趣尚,尽情抒发了一腔郁勃不平之情。它是高适前半生思想和行事的总结,是后半生进入仕途后努力“救苍生之疲弊”(高适《谢上剑南节度使表》)的思想基础。
      从开始到“安人在求瘼”二十二句为第一部份,叙述早年之经历和自己的政治理想。
      一开篇诗人就截取“别京华”这一经历,将自己萧条冷落的悲凉心境倾吐出来。诗人二十岁时初到长安,踌躇满志,想在长安建功立业,但“布衣不得干明主”的现实打破了他的幻想。严酷的现实使他猛然醒悟,出生贫寒的诗人根本没有进身之机。第二句中用一“乃”字,不但表现出诗人由希望到失望的心理转折,而且巧妙地过渡到下文的叙述。在天真的诗人面前,“别京华”只是他仕途不幸的开始。紧接着“十年守章句,万事空寥落”十字,又叙写了自己以“章句”之学求仕的巨大挫折。文路不通,改走武路,诗人“单车入燕赵”(《酬裴员外以诗代诗》),欲从军边疆,沙场报国建功。他“登蓟门”而遥望,只见沙漠之茫茫,“风尘”(喻边患)之四起,痛悼时艰,“倚剑”感愤,但不料请缨无路,报国无门,不禁遥想汉代的卫青、霍去病得遇雄主,驰骋疆场,建不朽之功业,垂万古之英名..自己却空怀抱国志不免感慨万分!紧接着以“拂衣”、“驱马”两个动作描写,把他对权势压抑的睥睨之态,曲郁难伸的失意之情形象地展现出来。同时,他怀着一腔愤懑走向社会下层。“沧州”(水曲之地,此指隐居者所居的地方)路上留下了他的足迹,邯郸城廓闪动着他的身影,时而“淹留”于“酒肆”之中,时而“栖泊”于“渔潭”之上,孤独寂寞,尝尽“艰险”;人间“善恶”无不穷尽。然而,诗人“穷且益坚”,长期的挫折,更激励他昂扬奋发。“艰险”的生活,使他对人民的苦难有深刻的了解,更唤起他济世救民的壮志。因此文势至此,突起波澜,唱出了“永愿拯刍荛,孰云干鼎镬”的宏伟抱负。“刍荛”,本指割草打柴的人,此指广大穷苦人民,“鼎镬”,是古代施行烹煮酷刑的容器。两句意是:我愿意拯救老百姓的苦难,谁还顾及由此而触怒当权者而遭到致命的酷刑呢?紧接着“皇情”二字,以纯朴敦厚的上古遗风,与当今“浮薄”的“时俗”相对比,证明了自己主张的合理性,并进而提出“任贤”“安人”“求瘼”(瘼,疾病,此指人民的疾苦)的具体措施。以上六句,言简意赅,可谓诗人一生政治理想的纲要。
      第二部分“故交”以下六句。先宕开一笔,以己及人,回应“酬薛三据”的题旨,继而以“灵奇”赞其不同凡俗的才气;以“謇谔”颂其耿直敢言的品格;以“隐轸”夸其经世济民才略的富盛,以“建安风骨”喻其诗作的慷慨激昂,至于才能声望的“先鸣”,风度信谊的超拔和真诚,那更是有口皆碑。薛据虽“自持才名”,但不过主簿县令而已,郭微亦不过一“少府”。这不但不能一展大志,而且为“州县”琐事所羁,为地域的阻隔所“限”,连“言谑”之机也没有,只能神“驰”“贝丘”,“西顾虢略”(贝丘,今山东博兴县南。虢略,今河南嵩县西北,可能是薛郭二人所在之地),遥寄相思罢了,这难道不是对他们极大的讽刺吗?所以,诗人的感情再度强烈地喷发出来。“淇水”东流,“浮云”飘逝,己之理想俱“不堪托”,一种时不我待的焦虑,一腔为国为民的热忱,使诗人不禁发出“吾谋适可用,天路岂寥廓”的强烈呼喊。最后四句,以“不然”二字再一转折,设想自己若不被赏识,决心“耕凿”一生,自食其力。如“鹪鹩”营巢,一枝足矣自况(见《庄子·逍遥游》),哪里能效“鸿鹤”高飞,一举千里呢?这个结尾,从字面上看,似乎表现出诗人与世无争,潇洒出尘的恬静心情,其实是正话反说,他一生对政治十分热衷,决没有真正归隐的想法,诗人的愤懑之情是不难体会到的。
      殷璠说“适诗多胸臆语,兼有气骨”贯穿全诗的,是理想和客观环境的矛盾所迸发出的浓烈悲怆之情,是一股不为世人所理解的超前忧患意识。“永愿拯刍荛”二句,“吾谋适可用”二句等,都是直抒胸臆的,因此能于忧愤苦闷中给人以慷慨豪迈之感。前人评高适诗“悲壮”,由此亦可见一斑。
      与这种以情动人的特点相适应,是语言的质朴自然。全篇不以华丽的词藻或艰深的词语取胜,而是以质朴自然的语言道出万壑深情。既有粗线条的大笔勾勒,如“十年守章句,万事空寥落”十字,述自己的长期困顿,异常精炼,又有条分缕析的细致描绘,如“天长沧州路”以下六句写自己的磋跎岁月,历历在目。特别是“酒肆”以下四句,每句各用一“成”、“屡”,“备”、“穷”字,将诗人一生各种不同的遭遇充分显示出来,深刻反映出诗人怀才不遇的思想苦闷,言简意深,又不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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